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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更闌的印象裡,他隻短暫離開越城兩天、離開顯陽一周多。而在趙仵作眼裡,卻是焦躁不安了兩個多月。
因着前頭有蘇更闌冒死擋馬蹄一事,所以趙仵作撲地拜倒一聲哽咽:“一謝蘇先生搭救在下,二謝蘇東家為甯安舊事奔波。”咬字清晰,情感充沛,哪裡還有初見時故作失心瘋的樣子?
蘇更闌真是怕了動不動就下跪的禮節,連忙雙手把趙仵作扶起來,“我知道我說了也沒用,但我還是想說。趙大哥,衆生平等,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肉體凡胎之間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所以往後不要給我行如此大禮了,我蘇某人愧不敢當啊。”
“蘇先生曾背靠富商甯家,後創辦寂聲樓,現如今有了将軍府撐腰,本可風光無憂地度過餘生,此時卻肯屈尊憐憫潦倒布衣。趙窄願披肝瀝膽,毫無隐瞞。”
蘇更闌一瞥那後頸露出的暗紅色猙獰疤痕,心想這大概是逃亡途中受的傷,不禁悚然動容,“仵作大哥隐姓埋名多年不曾暴露,堪稱英雄!”
一聽這話,趙窄又要下跪,但被蘇更闌連忙制止了,“不許跪了!”
仵作對此不解,“此乃---”
蘇更闌看出他想解釋,不願較繁文缛節這個真,“我懂我懂,那往後在将軍府裡不必如此,在外面該怎麼着怎麼着,你就當為了讓我,咱們各退一步?”
“……那便聽蘇先生的。”趙仵作這才起身。
蘇更闌拉着他坐下,“快說說當年究竟有何隐情。”轉身一揮手,兩名侍女先後捧着茶具進入小亭,在旁邊案上煮茶并擺好點心。
須臾茶水斟來,蘇更闌親自給趙仵作捧了一盞,兩人以茶代酒共飲片刻,漸漸平靜下來。
春日和煦,在流光中消散了日暮日出,蘇更闌與趙仵作不知疲倦地談話,總算聽他将往事傾吐了個幹幹淨淨。
原來趙仵作早在大火之前就發現了異樣。
蘇更闌是這麼理解的:
趙窄身為法醫小助理,經常被上級呼來喝去,整理卷宗和處理屍骨等瑣事導緻他披星戴月。有一日夜間,他到司法鑒定所加了個班,結果不巧偷聽到頂頭上司和公安局局長密謀篡改卷宗的事。
說篡改都不合适,因為那時甯安根本沒出事呢,所以更貼切的說法是編造。提前編造一套完整的辦案記錄,等完事之後迅速上報以便速速結案。
沒家世背景但善良的小助理心慌意亂,最後偷偷給影響力最大的富商甯家寫了匿名信,請求他們提前搬家或者做些預防措施。但壞就壞在甯家也是幕後黑手之一,很快就查到了趙窄頭上。
犯罪團夥用高官厚祿勾引趙窄,還用他年邁父母和趙寬的酒樓威脅,趙窄被迫加入了他們,甚至成為親手編造卷宗的主筆。
可是趙窄終歸良心未泯,抱着真卷宗逃跑了,期望有朝一日能還逝者一個真相,也還自己一個心安。
“那真卷宗呢?”蘇更闌急切地問。
“被我藏起來了。”趙仵作說。
“我遇襲多次,那東西兩次險些被奪走,而我自己也差一點就……”他歎了口氣,“當我聽聞那抓樁案子已然偃旗息鼓時,就明白我手中之物根本毫無用處,為了保命,便假裝燒毀,然後扮成失心瘋流浪,這才慢慢使他們放松警惕,直至被遺忘。”
“你是被陸公子帶回來的,我記得他那天說從你手中獲得有關甯安火葬書卷的事……那陸公子手裡的東西是?”
“那的的确确是一份真卷宗,但并非卷宗的全部,餘下卷宗我藏在了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趙仵作說:“我被陸公子救下時便明白了,這一遭我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本意是繼續裝瘋賣傻,想着這世上沒人會信一個傻子的瘋言瘋語,即使我無法抗争他們,不能翻案,但他們也休想對我威逼利誘。不瞞您說,我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了。”
趙窄的行為看似一直在消極逃避,不是逃跑就是裝瘋,但作為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何嘗敢和特權階級叫闆?就連蘇更闌這種能和世家高官稍微說上點話的人都得打迂回戰術。
蜉蝣撼動大樹?
未免太理想主義。
流離失所幾年,整個人被磨的形如枯槁,僅僅是固守本心、沒有同流合污就已經足夠足夠難得。
蘇更闌歎服,“真乃英雄氣概也。”
趙仵作誠懇道:“可上蒼讓我我遇見您了,您讓我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讓我奢望起自己或許能過上安穩日子,侍奉父母左右。”趙仵作再度濕了眼眶。
……
餘下卷宗被藏在了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地方,寂聲樓,不過是越城的寂聲樓。
蘇更闌讓侍女先帶趙仵作回房休息,有新消息後自會尋他,自己一個人慢慢踱步到主院内。他習慣于獨立思考。
越城,甯宅,寂聲樓;
甯安城,環首刀,受傷的萬堯清;
驗屍卷宗,城防圖;陸、家、松。
蘇更闌抱着自己的頭蹲下,蹲在一池魚兒面前,像是高三文科生看着政治卷子上的哲學大題發蒙,看不懂材料,但必須寫下答案,于是在迷茫中寫下一個“答”,和“:”
魚兒遊來遊去,盤活了池子裡的水,似乎也遊開了蘇更闌腦子裡某團亂麻,他抽絲剝繭着逼自己串聯各種碎片信息。
當年老丞相要害萬堯清這個新銳,所以買通了甯家後代潛伏于軍營伺機下手,可萬堯清福大命大居然活了下來,而且後來被擢升二品鎮西将軍;
班師回朝途徑甯安城時第二次遭到陸家陷害,這回倒是差點成功,但意外被我給救了。縱火與投毒這種事,除非是對古城環境特别熟的人才能做到,所以甯家在其中必有牽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