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忙了一天,喻長安覺得,甯光宗把這活兒硬塞給他,不是想讓他在蜀川因為寒流病死,而是想讓他直接在自己的書房累死。
怎麼這麼多的折子要他看?
不過越往下看,他在心裡罵甯光宗的聲音就越大。
真是出生啊。
仔細看完了那些折子,喻長安才發現,蜀川的雨災要比正史記載得還要嚴重些。
亦或是,正史的寥寥數字,輕描淡寫了這場大雨帶來的災難。
連綿不絕的大雨淹死了蜀川近乎一半的莊稼,也淹了一半的村莊。
此時還未入冬,已經有災民開始沿路乞讨,自蜀川西南部到了蜀川東部。
東部的地勢要比西南部高,疏水快,所以雨災還沒有對東部造成太大的傷害。
但如果将蜀川看作一個整體,那麼光是雨災淹死的那些莊稼,就注定了蜀川的今年的糧食産量還不夠需求量的一半。
所以喻長安第一反應就是應該趕緊找附近的糧倉,開倉放糧,先救一下急。
但順着糧倉相關的折子看,喻長安又是一個頭兩個大。
好家夥,戶部以稅收不齊為由,說放糧救急也可以,但不能白放,來領糧食的百姓得交錢。
喻長安:……
他看到這裡的時候,需要放下手裡的折子,深呼吸來平複一下心情,再繼續往下看。
你就說是不是出生吧。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主意嗎?
蜀川遭雨災,田地被淹毀,糧食産量驟減,理應是減少稅收。
甯光宗可倒好,不但不減稅收,還以此為由,再去為難已經流離失所的難民。
喻長安已經可以想象,等到後面水患爆發的時候,如果官府還是這個态度,當地的百姓怨氣得有多麼深重了。
難怪後來他們會揭竿起義,與北遼裡應外合,直接把大齊滅了。
這還隻是一個放糧的問題。
雨災帶來的麻煩遠不止如此。
村裡田地被泡了,如果不及時處理,放一放就很容易形成沼澤,不再适合人們居住耕種。
給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安排好住處吃食後,還得想辦法處理被淹了的田地。
面對這麼多的問題,一向從容淡定的學霸也不淡定了。
腦子裡的知識不夠用啊!
雖然在曆史課上學了不少治理天災的案例,但這些案例都有各自的獨特性。
天災天災,不會有哪兩次天災是一模一樣的。
而有不同之處,處理的方法就得進行相應的調整。
我隻是個破修文物的。
在翻開第N本與撥銀子相關的折子時,喻長安在心裡想。
我真的不太會幹這個啊。
就純硬幹嗎?
但吐槽歸吐槽,翻看折子的時候,他還是強撐着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畢竟事關重大,實在容不得馬虎。
時間就在宣紙輕微的摩擦聲間悄然溜走。
晚上的時候,孫公公來了一次。
李朝生把自家殿下的命令貫徹到底,是偷偷把孫公公帶過來的,沒讓任何人看見。
孫公公要比小李同學年長,舉手投足之間也更加沉穩。
他畢恭畢敬地向喻長安行了禮,而後低着頭問:“殿下尋奴才來,所為何事?”
于是喻長安又讓他瞅了瞅那張地圖。
孫公公倒是知道的比小李同學要多一點。
“這裡,和這裡。”
他在地圖上指了兩個位置。
“往年下了雨,奴才的爹娘就要同縣裡派來的官老爺進山,去這兩處檢查有沒有積水。”
“原來是這樣……”喻長安點點頭,問,“你爹娘現在還住在那裡嗎?”
孫公公拱手:“回殿下的話,如若這次的雨災沒将貧舍淹了,那他們應該就還住在那裡。他們二老都是念舊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應該是不會離開的。”
等到孫公公離開,喻長安臉上的笑才淡了淡。
孫公公剛剛指的地方,就是雨災最重的地方——杏山附近。
那裡多半已經被雨水泡得沒眼看了。
聽李朝生說,孫公公也是個孝順的,入宮之後,每月都會往家裡寄一半的月錢,十幾年來如一日,從未斷過。
天災落在紙上仍是天災。
可當它落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時,就從紙上活了過來,變成了真正的災難。
李朝生也看出了送走孫公公後自家主子的心情似乎一落千丈,他想了想,又給喻長安添了半杯糖水,同時看了看計時沙漏。
“殿下,時候也不早了,要不先歇息吧。”
說着,像是怕被反駁一樣,李朝生又趕緊接道:“奴才知道您是着急百姓的事情,可您本來身體就不大好,周太醫反複叮囑不可過于操勞,要是把您累倒了,那才……那才是得償不失。”
喻長安:“……”
他歎了口氣,笑了笑,糾正道:“小李,是得不償失。”
小李撓撓頭:“哎呀,您也知道奴才不識字,您能明白奴才的心意就行。”
喻長安知道李朝生說的是對的。
他透過窗縫,看了一眼外頭漆黑的夜,道:“我把手頭上的看完……你幫我把窗戶關上吧,有些涼。”
李朝生應聲,去把窗戶關了,而後又喻長安手裡塞了一個新的湯婆子,才低着頭退了出去。
折子是看不完的,時間又在專注中悄然而過。
——
陸珩進來的時候,喻長安還以為是李朝生又來催他睡覺。
“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他頭也沒擡地在冊子上做着筆記,圈圈點點,同時吸了吸鼻子,“我弄完這個就去睡了。”
大概是累的,他的嗓子有些啞,說話時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鼻音。
聽着軟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