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非緩緩道:“照做。”
主子吩咐,文軒館的人隻得聽命退去。
歐陽闵胸中松了口氣,手上依舊沒有松懈分毫,“子青子容,帶那個廢物回去。”
子容領命跳到馬車邊去确認車上的人是否是啞叔,而子青立在原地,神色遲疑。
歐陽闵似乎猜中他心中所想,吩咐道:“你們盡管去,穆太醫是守信的人。”
子青答了聲是,利落的到了馬車邊,跟子容駕車直奔南嶺莊。
四周安靜下來,穆赫非再無心管其他事,因為他分明感到懷中的景玥身子完全冰冷了,“玥兒……”他輕喚了一聲,她隻微微抖了下眼皮,疲憊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又等了一盞茶工夫,一點亮光從南嶺莊的方向亮起。
“好了,你們可以走了。”歐陽闵手中長劍一甩,離開景玥脖頸。
高度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下來,景玥隻覺眼前一片閃閃的金光,小腹猛地抽痛一下,眼前一黑,身子癱軟下去。穆赫非本已扶的很緊,卻仍舊被她突然倒過來的力量壓的歪倒身子,“玥兒?玥兒?!玥兒你怎麼了?!”他慌張焦急的越叫越大聲,仿佛要把她從昏厥中震醒。
歐陽闵收劍的手微微一頓,擡眼去看那個躺在泥潭中滿身污垢、面色慘白如霜的女人,竟控制不住泛起心痛和自責。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想了又想,居然連一個讓自己良心安穩的理由都沒有。自己所追求的東西,賠上多少人的性命他都覺得理所應當,可她的命,他不敢要。劃在她頸上的傷,也劃在他心頭,那一滴滴的血順着他的喉嚨在身體裡蔓延,是令人窒息的殘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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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景玥曾無數次領教過這簡簡單單兩個字帶來的巨大痛苦,時至今日,再切身感受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底隻剩一片悲涼。躺在錦緞包圍的繡床上,溫暖柔軟,是一種享受吧,她卻沒有感覺。稀裡糊塗活到今日,她才徹悟到,對于一個命舛福薄的人來說,有太多的期盼是一種罪過。你要的,本不該是你有的,即便有了,最終也隻會變成“有過”。親人是這樣、愛人是這樣、丈夫是這樣、孩子也是這樣……本應屬于一個女人最最驕傲的一切,她都不配擁有。一次次得到,一次次被無情剝奪,她也實在沒了再投入情感的力量和勇氣。那麼,她告訴自己的心,從今開始,便不再用心動情了吧。這樣,既不會辜負别人一片真心,也不會再受任何傷害。
“玥兒?”穆赫非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床邊,“你醒了?!太好了,你睡了一整天了。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景玥兩眼呆呆的盯着床帳,一動不動。
穆赫非暗暗歎口氣,在床邊坐下,拉起她的手邊把脈邊絮叨叨的說,“你不要胡思亂想,現在最重要是恢複好身子。縱然我開的是神仙方,你總這麼悶悶的會弄出心病來,我也醫不好了。我吩咐廚房煮了你最愛吃的雜果粥,一會兒多喝一碗,補充體力。這個時節沒有栗子,我找了山上的果子代替,你試試味道,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
“穆赫非,”景玥冷不丁開口,而且是連名帶姓的叫,讓穆赫非一時覺得生疏而怪異,心底又有一絲不安。她卻不去看他,直勾勾望着床頂,很平靜很淡漠的繼續道:“謝謝你一直幫助我照顧我,可我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我現在這個樣子,除了一句感謝,我無法報答你。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很久,連做夢的時候都在想,明天……明天我一定要去典禮。我不放心啞叔,曲曦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對付宣帝。靈王雖然是啞叔的大哥,可人心隔肚皮,他想做什麼呢?我猜,他想利用啞叔、利用曲曦和穆赫章幫他搶奪那張本不該屬于他的龍椅。如果是這樣,那不是在為曲家和啞叔讨公道,是謀逆、是謀朝篡位。宣帝在位十幾年,天下人早已認定他是皇帝,而且他确實是個好皇帝。百姓安居樂業,鄰國秋毫無犯,對于一個帝王來說,這樣的政績足以令臣民臣服。所以,我不能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不能……”
一語畢,穆赫非眼中閃着驚訝和贊賞,他沒想到,剛剛失去一個孩子,景玥的心思竟然還是如此清明透徹。可一會兒,他又感到心酸,握住她的手,搖頭道:“我不需要你謝,我說過,承諾你的話,我定不食言。你在我這兒,明天的典禮我是不會讓你露面的。一來你剛剛……剛小産,這是大損女子軀體的事,你要躺在床上靜養七日才行。二來……我不妨透露一句實話給你,你說宣帝是明君,那他怎麼可能對眼下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既然知道,即便明天風雲變色,他也是有了萬全準備才定下要親赴典禮的。一場争鬥在所難免,但不該把你一個本不相幹的弱女子牽扯進來。所以,我不同意你去。”
拒絕的如此溫和而肯定,景玥動了動眼皮,堅持道:“我一定要去,原因你該清楚。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希望啞叔活的,我偏偏要他好好活着。我已經失去太多東西,雖不奢望保住這最後一點,但總要拼盡全力一試。我不是求你幫我,我知道你的難處,隻願你能扪心自問時對得起天地良心,不要為了成全别人的欲望,害了無辜之人。”
這話,尖刻到刺心。穆赫非不覺皺緊眉頭,這不是他熟悉的景玥,似乎一夜之間,她變了,變得冷酷,透心的冰冷。安靜坐了一陣,他才歎口氣,無奈道:“好,我答應。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今晚不許再想這些事,喝過藥好好睡一晚,明早我會來接你。”
景玥隻稍稍嗯了一聲,仍舊不錯眼珠的瞧着上方,目光冷清。
穆赫非無話再說,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離開。
“等等……”景玥突然開口叫住他。
穆赫非忙返身回到床邊,俯身去看她。景玥眼光在他垂在身側的手臂上一掃,隻見袖口裡露出一小段纏繞的白布。既然傷口已經包紮好,大概也沒有大礙,她放心了些,“沒事,你叫他們快點熬好藥,我困了。”
穆赫非溫柔一笑,“好,就去,歇着吧。”說着,低下身子,在她額頭印上一吻。目送他離開的背影,感受着皮膚傳來的那一點溫暖,景玥的臉微燙,心卻仍舊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