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是否等于最終的勝利,是個誰也猜不透的迷。
三月,寒風徹骨的日子悄悄溜走。不知何時,光秃秃的樹枝上冒出一顆顆細小而翠綠的嫩芽。景玥這才驚覺嚴冬已過,又将迎來溫潤和煦的春天。短短半月間,歐陽慕和展現了他雷厲風行的武将作風,查到上次出現在溫泉那個殺手的來曆,并且替景玥安排好回玄夏國的一切事宜。最重要的是,他找出了高義涉嫌景家滅門案的重要證人。
“姑娘?姑娘怎麼又發呆呢?”田嫂笑眯眯的端着一小碟點心擱到桌上,邊斟茶邊道:“我看自從咱們從驿館搬來這裡,姑娘的精神可一直都不大好。好幾次夜深了,我去後邊送東西經過這兒,瞧見你這屋亮着光。要說起來,我跟姑娘身邊這麼久了,也說句過分的話。歐陽二公子對你真的挺好,這不為了你進出方便,特意從驿館挪到這間大宅裡。又讓啞叔住了你隔壁的院子,還派了好多守衛保護着呢。姑娘該高興才是,别再胡思亂想,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景玥明白她是一番好意,遂扯出一個笑意,點點頭。
見她不欲說話,田嫂稍稍歎了聲,把茶杯挪過去,繼續道:“姑娘那天說讓我找兩套半舊的粗布衣服來,不知是準備做什麼用的?還有那幾件常穿的裡衣,我都洗好了,怎麼不見姑娘更換呢?”
景玥暗暗歎口氣,知道如果自己再不開口,恐怕得被攪合一晚上了。忙接過茶杯,笑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可能過不了幾日我要回玄夏國了。那些衣服是準備路上穿的,我是怕出發匆忙來不及準備,所以提前收拾好。那粗布衣服,若能找到新的小子穿的更好。出門在外,女裝總不如男裝方便。”
“啊?!姑娘要走?!”田嫂驚訝的喊了出來。
景玥吓了一跳,忙按住她手背道:“小點聲。夜深了,吵到外人不好。”
田嫂哦了一聲,湊到景玥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姑娘是說真的?日子可定下了?”
“真是真的,”景玥回道:“不過日子還沒定。那些東西你先慢慢替我準備着就好,不必着急。”
田嫂眉頭一皺,很失落道:“哎,我本以為能伺候姑娘一輩子呢,誰知道……”
“那怎麼可能,”景玥忙安慰道:“田嫂,其實我仔細考慮過,正好今日提起,我問問你的意見。我想……跟石伯父說,讓她準你和兒子贖身出府,恢複自由身,不再做人奴仆。到時你們娘倆可以去我在曆城那間舊屋居住,随便找個營生,好好過日子。你覺得怎樣?”
話音落處,田嫂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憂有喜、有悔有愧。
“怎麼了?你不願意?”景玥覺得奇怪。
田嫂慌忙搖頭,“願意!姑娘這麼說我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可是……贖身談何容易,要自立門戶找營生恐怕也是難上加難。我一輩子伺候人,隻會做這些活計。我那個兒子雖然一直在郡守府辦差,可也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你若願意便不難辦,”景玥打斷後面的話道:“石伯父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給我爹面子,贖身之說不過是借口,到時我替你給他十兩銀子,便是兩不相欠了。至于過日子……我身邊的銀子還有一些,你拿走一百兩,做個小本生意該夠了。自食其力,可能日子會過的辛苦些,但總好過日日仰人鼻息吧。田嫂,我能幫到你的就這麼多了……”
“姑娘……”田嫂雙眼噙滿淚花,定定看了景玥幾眼,忽的撲通一聲原地跪下,邊叩頭邊道:“姑娘大恩,我、我們母子無以為報。等、等姑娘從玄夏國回來,我仍舊還來伺候姑娘,一輩子服侍姑娘。”
“好了别拜了,”景玥說着使勁拉她起來,歎道:“今後的事今後再說吧,現在我還是要麻煩你照顧好啞叔……”
“那個自然,姑娘隻管放心……”
主仆正說着,響起敲門聲,接着傳來祥慶的聲音道:“景姑娘,我家公子回來了,請過去吧。”
景玥哦了一聲,整整衣服跟着去了。屋裡,田嫂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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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剛走到花園,景玥就聽到一陣宛轉悠揚的琴音,是歐陽闵。她自認并不擅長音律,可夜夜聽他的琴聲,竟也能漸漸體味出其中真意。自從搬來都城北側這間新的大宅居住,兩人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轉變,一絲若即若離、忽明忽暗的情愫輕輕糾纏着兩人的心。
“你來了……”歐陽闵低回的聲音伴随着玲珑琴音響起。景玥早已走到他身側坐下,像第一天來時他教的那樣,捏起幾片香料添到香爐裡,頓時一股幽涼的香氣袅袅升起。
曲子又進行一陣才停下,歐陽闵緩緩撫着琴弦道:“黃昏時分高湛已經回到都城,我派去的人回話說,他看過你的信之後,已經答應明日會準時赴約。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景玥扯了下嘴角,不禁心憂道:高湛果真把自己當做知己對待,不顧自身安危仍舊要助自己一臂之力。隻希望他在看了那張詩簽之後,能明白其中深意。自己并非有意讓他涉險,而是唯有在歐陽慕和眼皮底下碰面,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你在擔心他?”歐陽闵眼神犀利,語氣不明。
景玥垂下眼,蓋上手中的香料盒子,淡淡道:“我隻是不希望再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如果父王抓來的人可以指證高義,你還是堅持認為高湛毫不知情、是無辜的?”
“我沒有親眼見到那個證人,我不确定他……”
嘩!一聲高亢刺耳的琴聲沖出,打斷話語。歐陽闵怫然而怒,拂袖而去。伴随着他怒氣騰騰的背影,桌上的琴弦猶自抖動着發出嗡嗡的顫音。景玥愣了下,擡手輕輕安撫住琴弦,起身對着大敞的屋門行禮道:“公子請早些休息,玥兒告退。”說着轉身離開。
“站住!”随着一聲低喝,歐陽闵的身影已經到了景玥身後,伸手在她手臂一帶,她裙擺随風一轉,兩人面對面貼在一處。他目光一掃,停在她耳畔。肌膚如玉、發絲如墨、耳墜玲珑、暗香陣陣,他心尖輕輕一顫,仿佛被那尖細的耳針劃了一下,微微的酸、微微的疼。
“玥兒……”遊絲一線般的輕喚從他唇邊飄出,雙臂早已擁她入懷。耳邊溫熱的呼吸、強有力的心跳聲,讓她一瞬的驚恐和無措,不敢動、甚至忘了呼吸。他卻更摟緊了手臂,唇瓣貼在她耳側道:“留下吧……”
咯噔!景玥覺得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閃出一些并不想記起的往事:客棧那晚被穆赫非偷走的初吻;跟穆赫章恩恩愛愛的“演出”;甚至是靈王府别院那晚宣帝的挑逗和周旋。哪怕曾經經曆過這些男女之事,此時此刻,她心底說不出的糾結不安。動心了嗎?對于歐陽闵的溫情,似乎存着一絲期待,可這是值得自己托付終身的愛人麼?即便答案是肯定的,她又怎麼甘心如此輕率的付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感覺到懷中人的遲疑,歐陽闵撤回身子,擡手摩挲着她嬌嫩的臉頰,柔情脈脈的問道:“你在猶豫?還是擔心什麼?”
景玥定定的回視着他閃爍的眼眸,總覺得其中深藏着自己永遠無法探究的情緒。該如何回答?雖然心意懵懂,可有一點她清楚,自己是喜歡他的,如果邁出這一步,自己的心可能永遠不會再平靜。沒有言語,沒有行動,卻有眼神中的彷徨和忐忑。
歐陽闵溫和的目光中逐漸帶出一絲陰冷,又問道:“你是不願?或者……心有所屬?是高湛?”
景玥認真的搖搖頭。雖然心裡确實偶然間會想起一個人,卻是傷自己很深的穆赫非。
“不是……”歐陽闵喃喃自語一句,眉間忽的一蹙,再問道:“該不會……你還惦記在玄夏國的人,你的……夫、君?”
刻意加重語氣的最後兩個字,同樣在景玥心頭重重敲了一下。她竟然忘了這一層,定心思索一回,看向歐陽闵反問道:“玥兒的過去,公子是知道的。即便我是别人的下堂妻,我曾經有過愛的人,這些……公子當真不介意嗎?公子就沒有猶豫、擔心過什麼嗎?”
歐陽闵臉色一僵,摸着她臉頰的手慢慢滑到她小巧的下巴上,眼中淡去了溫存,像漩渦般流動着複雜的情緒。良久,才聽他幽幽一歎:“你說有過愛的人……便是心中放不下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強求,你走吧。”說着,手臂一松,把她撂在原地。轉身回到琴案邊,落座撫琴。
景玥愣愣的站了片刻,直到耳邊傳來铮铮琴音才回過神。看他專注于琴弦的神态,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離開。夜色冷如冰,卻抵不過人心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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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都城外二十裡一處普通的宅院,裡外三層被便裝護衛圍的密不透風。略顯窘迫的廳内,氣氛凝重壓抑,雖然隻坐着四個人。
歐陽慕和端坐廳上,橫眉立目的瞪着匍匐在堂下的渾身是傷的男子,低喝一聲:“把頭擡起來。”
那人渾身一顫,忙仰起臉,眼睛快速的在衆人臉上一掃,卻突然頓住,慌忙又埋下頭去。
歐陽慕和撲捉到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冷笑道:“在這廳内,可有你認得的人啊?”
話音落處,男子更把頭低了些,撐着地面的手臂似乎在發抖。
歐陽慕和不再說話,眼光一轉看向坐在下手的高湛,别有深意道:“看來賢侄在此,吓得他不敢開口了啊。”
高湛扯了下嘴角,拱手回道:“王爺,小侄今日來不是為了維護家父也不想徇私,關于景家滅門案是否與家父有關一事,我也一直在調查,而且……小有所獲。恰好又收到闵兄的書信,就趕來了。我也帶來一個人,不知道王爺是否介意,把兩個人一并審問一回。也算給玥兒姑娘一個交代。”說着,轉眼看向對面的景玥,微微一笑。景玥心中一暖,也回以一個微笑。兩人四目相對的一霎,旁邊的歐陽闵眼中閃過一絲赤裸裸的殺意。
“既如此,那就趕快帶人上來。”歐陽慕和突然開口,眼風卻狠狠掃了歐陽闵一下。
歐陽闵會意,收斂心神,恢複淡然容色。
高湛說了聲“帶人”,話音落處,林江壓着一名男子走進廳内。景玥擡眼看去,隻覺得這名瘦小的男子十分眼熟,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高湛掃了衆人一眼,看住景玥問道:“玥兒,你可記得此人?”
景玥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歐陽慕和不耐煩的接過話道:“記不得那就讓他自己招!要是忘了該說的話,那本王就找人幫他回憶一下。賢侄啊,本王軍務繁忙,可沒時間跟這些人耗着。”
高湛看了景玥一眼,對着那瘦小男子開口道:“你别怕,把你當日所見如實講出來,王爺和景姑娘都是明白人,斷不會遷怒于你。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