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闵并沒有送景玥回去她的房間，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的卧室。她心裡很亂，沒有争執，隻是順從的跟着。遣退所有人，他親自動手幫她檢查傷口上藥，不到一刻鐘功夫，傷口已經包紮好。看着小手臂上一層層的白布條，她忽的心裡一酸，不覺眼底泛起霧氣。

“沒事了，幸好隻是皮外傷，沒有大礙……”歐陽闵一擡眼發現景玥泫然若泣的神情，心頭一抽，頓了下道：“我知道今晚的事發生的太突然，你心裡一時接受不了。有一句話，不管你愛不愛聽，我現在都要說出來。你若真不想再把報仇的事繼續下去，就一定要跟你的啞叔分開。那些人已經追查到他的下落，定然會出手置他于死地。你是最親近他的人，必然會遭到牽連。為了他一條命，曲家、景家幾乎百口人搭上了性命。玥兒，若你再出事……即便他曾經救過你的命，這份恩你也早還清了。是時候放手離開了。”

“離開……”景玥呢喃一句，盯着自己的手臂卻沒有焦距，“我還能去哪兒？曾經的家、現在的家，都沒有了……我說過，啞叔是我唯一的親人，不管他是誰，在我心裡他隻是我的啞叔。那個人冷血到連殘廢的兄長也不放過，我真是瞎了眼，居然還祝福他跟美人白頭偕老。我真的怕，不知道美人現在怎樣了，面對那樣一個冷酷殘忍的人，談什麼愛戀什麼依靠那不是太可笑、又更可怕的事麼。”

“那你的意思是……”歐陽闵隻把話開了個頭就停住。

景玥唇邊泛出一絲冷笑，擡眼回望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會放棄的，不會放棄啞叔。”

歐陽闵眉頭緊皺，搖搖頭道：“上次的殺手無功而返，還會有下次。我不敢保證每次都能護你周全。要知道玄夏國的皇帝非等閑之輩，他派來的人，即便是我父王手下也很難找出可以與之抗衡者。你之前也說過，你是兩個家族唯一的幸存者，難道明知是死路還要去送死麼？！”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為了生存。”景玥堅定道：“像你說的，有一便有二，他開了頭便不會收手。我跟啞叔是逃過兩次劫難的人，不會輕易認輸的。我一直在報不報仇這個問題上猶豫不定，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跟啞叔全身而退去過平靜的生活，既然這最後一條路他們都不留給我了，那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去面對？！所以，此時此刻起，我所做的一切，隻為複仇！”

望着她眼中從未有過的決絕和狠戾，歐陽闵心口一縮，輕輕握住她的手，輕喚道：“玥兒……”

“公子！”景玥猛然抽回手，順勢抓住歐陽闵的衣袖，跪在他腿邊道：“玥兒願意把這條命交給你，求你，幫幫啞叔，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那些殺手手上。他要活着，有朝一日回去玄夏國當面揭露那個人的陰謀，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偉大天子是怎樣殘酷冷血卑鄙無恥的小人！”

歐陽闵目光一跳，出奇平靜的點了下頭，“你的決定，我一定會幫你完成。”說着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卻沒有動，問道：“你說願意把你的命交給我，是真的？”

景玥鄭重的點點頭，事已至此，她沒有别的選擇，唯有背水一戰。

“你不後悔？”歐陽闵似乎在猶豫，仍舊沒有拉她起身。

“決不後悔。”景玥咬住唇沉了沉氣，索性直白道：“我明白公子對我的用心……從今日起，玥兒會盡心侍奉公子，不求其他，隻求公子幫玥兒完成報仇的心願。”

歐陽闵哦了一聲，追問道：“你是真心？還是交換？”

景玥一時語塞，思索一回，剛想張口回答，卻被歐陽闵擺手攔住。聽他道：“好了，你不必說了。不管真心假意，我都答應。但我有一個要求，從此刻起，你不可以再幹涉我對你的啞叔做的任何安排，因為他的身份太過特殊，我不得不做些特别的防範和計劃。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繼續像現在這樣總跟我找别扭，那我就沒辦法答應了。”

景玥一垂眼，搖頭道：“再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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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緊緊的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大地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下，雪色映着日光閃出刺眼的白。

望着清澈到透明的天空，景玥心裡說不出歡欣或是悲涼，曾經那個愛看雲彩、愛說愛笑、心思單純的自己，一夜之間被深深埋葬在這厚厚的積雪下。這輩子，再也回不到從前。

“瞧什麼呢？這麼出神？”不知幾時，歐陽闵走到她身後，輕輕加了件海青色錦繡披風在她羸弱的肩頭，笑問道：“天上有什麼？值得你看這麼久？”

一連四問，景玥隻淺淺一笑，歎道：“沒什麼，看雪停了沒有。”

歐陽闵跟着一笑，握住她略顯冰冷的手道：“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雪後初晴，一掃陰霾。我帶你出城走走。”

景玥一愣，“昨晚公子不是說……”

“是，我記得，”歐陽闵一手攬過景玥肩頭，邁步走向驿站門口停放的馬車道：“父王要見，也不妨礙咱們路上停一停觀賞一下雪景啊。來，上車吧。”

兩人坐上馬車，在一隊士兵護送下，車子往城外兵營走去。道路被新雪覆蓋，車子行進緩慢，景玥安安靜靜的坐在歐陽闵身邊，目光透過車簾縫隙，盯着車外的一片潔白發呆。

“玥兒，”歐陽闵在她耳邊輕喚一聲，擡手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又放下，“這裡風景并不甚好，等一會兒見過父王，回來路上會經過一處湖泊，那裡四季風景如畫，美不勝收，你一定喜歡。”

景玥嗯了一聲，淡淡一笑。

望着她唇邊快速隐去的笑容，歐陽闵不覺擰起眉頭，擡手扶過她的臉轉向自己，審度片刻她平靜如水的眼眸，歎道：“你有心事，是不是在擔心父王不會同意我繼續幫你？”

一語中的，景玥點點頭，道出自己的擔憂：“當初宣安王爺說要幫我對付的人隻是高太傅，那時他跟我一樣，并不知道啞叔的真實身份。現在突然說啞叔是玄夏國的前朝太子，恐怕……這件事就不隻是景家跟高太傅的私人恩怨。涉及國事，他還會幫我嗎？”

歐陽闵沉思片刻才回道：“幫或不幫，父王一定有他的考量。但正因為此事不再是你一人的私事，而你也下了決心，所以我才決定通知父王。據我猜想……機會還是有的。”

景玥沒有追問是什麼機會，因為她清楚，自己能做的是盡最大努力而不是探究原因。

兩個時辰，車子停在距離兵營十丈遠的地方。按照軍法，女人是不許入營的。但歐陽闵二話不說，隻把景玥披風上的帽兜往她頭上一扣，就大大方方帶着她直奔歐陽慕和的中軍大帳走去。帳外，親兵見少主子來了，不敢怠慢，雖然好奇景玥的身份，也沒開口詢問，隻是進去回禀。很快，帳簾打開，歐陽慕和正中端坐等着他們，帳内還站着位身披軟甲的男子。

“見過父王，”歐陽闵恭敬的向歐陽慕和行過禮，才轉向站着的男子拱手道：“大哥。”

男子略一颔首，笑道：“二弟，許久不見。到底是你會享受，美人相伴、遊山逛水，行商果真是件美事啊。”

歐陽闵一笑，沒有接口，朝景玥使了個眼色。

“民女拜見宣安王爺……”景玥識相的跪地行禮，想了想，又朝向男子問好道：“見過歐陽公子。”

誰知不等歐陽慕和開口，男子突然笑了幾聲，接口道：“姑娘是給我問好？這裡可有兩位‘歐陽公子’呢，不如就叫一聲将軍，我還受得起。”

“德兒，”歐陽慕和咳了一聲，擺手道：“你跟闵兒先退下，我有話要單獨跟這位姑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