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男子聽了這話,稍稍擡了下頭,又惶然的低了下去,嗫嚅道:“小、小人……小人說……”
啪!歐陽慕和一掌拍在桌案上,吼道:“給本王大聲說!再結結巴巴的本王就把你舌頭抻出來捋一捋。”
那瘦小男子本就驚慌,被這威嚴氣勢一吓,噗通,撲在地上抖起來。
高湛眉頭微微一蹙,旋即扯出一絲淡然的笑意,平靜道:“王爺息怒,他隻是個市井小民,遇到這樣的事難免驚慌。不如這樣,讓我來問,他來回答好了。”說着,低頭看向正在努力篩糠的瘦小男子,問道:“李平,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既然你肯跟我來,今日要是不把話說明就受責罰,豈不冤枉。我問你,你是哪裡人?平日以何為生?”
李平聽了這話才醒過神,咽了幾口吐沫,顫着聲回道:“小、人李平,曆城人,是、是泥瓦匠,平常給鄉親修房子……哦,還幫那些大戶人家做些修葺園子的散活。
一語畢,高湛刻意瞟了若有所思的景玥幾眼,繼續問道:“那你是否認識景大鵬?”
“認識,”李平回道:“景老爺是好人,有錢也心善,我去過他家做活,還、還多發了我工錢讓我回家給孩子添新衣呢。”
“高湛,你帶這麼個人來就是想說這些?”一直沉默的歐陽闵突然開口,語氣挑釁。
高湛卻當沒聽到,繼續問道:“那你最後一次見到景大鵬是什麼時候?”
李平果斷答道:“就是景家出事那天早上。”
話音落處,景玥心頭一緊,立刻緊緊盯住李平問道:“你見過我爹?!他跟你說什麼了?當時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是……”
“玥兒……”
“玥兒……”
歐陽闵和高湛同時出聲阻攔,景玥愣了下,看看二人,不知如何是好。那兩人眼光一碰,各自閃開。
“玥兒,你先别急,”高湛安慰道:“聽我把話問完,到時你再問他不遲。”說着,叫李平道:“李平,你說景家出事那天早上見過景大鵬,你們為什麼會碰面?都說過什麼?”
李平說了半天話,情緒緩和了些,語氣平穩道:“那天早上我去景府是領工錢。頭兩三天景府後花園那間屋子的瓦頂碎了幾塊,我去給補好了,收工晚了,管家讓我第二天一早去拿。我拿完錢出來,正好碰到景老爺要出門,我就過去跟他道個謝。沒想到倒……倒成了最後一面了。”
“你隻是道謝,沒說别的?”高湛繼續發問。
李平想了想,點點頭道:“景老爺跟小的天上地下的有什麼好說的,隻不過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心善不嫌棄我們窮苦人,還囑咐我勤快幹活,照顧好妻兒。還說……哦,還說什麼等一搬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來看看大家,我當時好奇問了一句他要去哪兒的話。景老爺隻是歎氣也沒說。現在想起,總覺得景老爺當時臉色不好,應該是有什麼事才對。”
高湛又看了景玥一眼,再問道:“那你在景家做活的這幾天,有沒有遇到什麼跟往常不一樣的事或者不尋常的人?”
“有,”李平非常肯定的點頭道:“我發現那幾天景府附近有兩三個生人面孔,都是男人,來來回回經過幾次……”
“哼,真是笑話,”歐陽慕和又突然冷笑着打斷道:“生人面孔?試問大街上哪天沒有生人面孔出現?這也算不尋常?!再說你在深宅大院做活,竟然看得見這些?”
衆人聽了,都把目光集中到李平身上。此刻,李平也明白眼下境況,把心一橫道:“王爺,小的不敢撒謊。曆城是個小城,我從小在那兒長大的,城裡的人幾乎都見過。别說是我,凡是曆城長大的人也都這樣……”
“胡說八道!”歐陽慕和拍桌子吼道:“那她怎麼不認識你?”說着,一指景玥。
李平眼神一瞟,忙無奈一笑,回道:“王爺,景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然不會像我們男人。但是景小姐不認得我,可她家其他人肯定認得小人的。景大爺、景二爺,這我們都是說過話的。”話音落處,歐陽慕和用鼻子哼了一聲。見沒人再有異議,李平清了下嗓子繼續道:“就說這次做活,景家要修的房子剛好是後院臨街的,哦,那間屋子是給那個叫什麼‘啞叔’的仆人住的。我上了房頂,那四周看得可清楚。我親眼瞧見那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在景府外牆根兒繞來繞去的,不過當時沒多想,沒去理他。後來想起來我自己都後悔,要是跟景老爺提一句,說不定這場大禍就躲得過了。”
高湛眼光一亮,抓住話尾道:“照你所說,這場火災不是意外,而是縱火?!”
李平愣了下,皺着眉頭道:“是不是放火小人不敢說。可是那麼大宅子,處處燒的幹幹淨淨,又沒大風,還下過雨。小的隻是憑經驗,覺得不會是不小心着的火。其實聽到景家起火,那晚我也趕去救火了。我……我……我親眼瞧見一個白天鬼鬼祟祟在景府外轉悠的男的從火場裡跑了。”
什麼?!景玥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道:“那人是誰?!”
李平啊了一聲,擠眉弄眼一回,為難道:“小的也不認識啊……”
“那你知道他的相貌,可以叫捕快畫出來去抓人啊!”景玥激動的要沖過去抓李平。
歐陽闵眼明手快的抓住她手臂,語氣不明的勸道:“你别這麼沖動。抓人?抓什麼人?你怎麼知道那個人還乖乖呆在曆城等你抓?”
“可……”景玥不甘心。
“景姑娘稍安勿躁,”歐陽慕和開口道:“這個瓦匠看見的,隻不過是底下辦事的人,即便你畫了像,也找不出人了。倒不如先問問本王替你找來的這人,說不定不用那麼麻煩,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呢。”
景玥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渾身帶傷的男子在地上跪着呢,轉眼看去,見那男子胡子拉碴的,臉上還有幾道血痕,可眼神中并無懼意。
“你說。”這回歐陽慕和的語氣倒很緩和。
帶傷男子擡眼看了下,緩緩開口道:“小人莫旗。一年前奉我家主人之命前去曆城找個人,并要把那人帶回都城。後來事有變故,小人一年多來都躲藏在外,不敢露面。”說完,四周一片安靜,竟無人接話。
景玥掃了衆人一眼,見大家似乎無意開口,雖然不明所以,但不能不把審問繼續下去:“你家主人?是誰?他讓你找什麼人?”
莫旗嗯了一聲,沒有說話,眼光不停的瞟着高湛。
相當明顯的暗示,景玥當然看懂了,可她又不想相信,追問道:“你為什麼不回答?是不是要王爺叫你開口你才肯說?!”典型的狐假虎威,歐陽慕和聽得一笑,淡淡掃了歐陽闵一眼。
莫旗卻真的被吓住,忙伏地道:“小人不敢。小人說,是……是高太傅。”
答案在意料之中,景玥的心還是沉了一下,擡眼看向對面神色平靜的高湛。
“莫旗說的沒錯,”高湛出乎意料的點頭道:“他是我父親手下一名校尉,追随家父也有段時日了。”
莫旗更低下身子,沒敢出聲。高湛笑了笑,問道:“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訴玥兒姑娘,高太傅……讓你去曆城找什麼人?”
“回公子話,高太傅讓小人去曆城找、找一個從玄夏國來的男子,身高五尺五左右,方臉、身材中等。不知本名,身上有多處劍傷或成殘疾,應該在左胸有塊青色胎記。”莫旗喘了口氣,瞟了眼歐陽慕和才繼續道:“我找了大約半月時間沒找到,後來得到高太傅傳信說那人在曆城富商景家。我就想辦法進去探查一番,結果真的找到一個叫‘啞叔’的下人跟信中所說的特點完全符合。人已經找到了,我計劃好夜裡把他從景家劫走。正是大火那夜,我跟兩名手下一起潛入景家大宅,剛到後院就發現竟然還有一撥人,各個腰佩短劍,而且劍上帶着血……”
“他們也是高太傅派來的人?”歐陽闵突然一問。
莫旗點點頭道:“是,小人本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誰想到那些人認得我,說他們也是奉高太傅之命行事。隻不過任務臨時有變,讓我們善後。他們走後我們四處一看才發現景家上下都已被殺,如果就這樣離開,恐怕也難瞞過去。所以心生一計,一把大火燒了整間大宅,也算葬了他們。”
“你、混蛋!”景玥悲憤難忍,拍案而起,兩步奔到莫旗跟前,瞪着他的頭,帶着哭腔怒斥道:“你們草菅人命!怎能說的這樣輕松?!你們放火分明是想毀屍滅迹,還狡辯說什麼安葬?!你還是不是人?!”
歐陽闵心有不忍,剛想起身安慰,被歐陽慕和一個眼風止住。聽他呵呵一笑,别有深意道:“景姑娘罵得好。此等卑鄙無恥之徒怎配為人!現在真相大白了,賢侄,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高湛眉頭微蹙,看向莫旗道:“此事小侄無可推脫,至少……火是他們放的。我好奇的是,你們既然完成了任務,為什麼還要逃跑?你們究竟在躲什麼?”
呃……莫旗一時語塞,想了半刻才支支吾吾回道:“我、我們被人追殺……不得不亡命天涯。”
“什麼人在追殺你們?”高湛緊跟一問。
莫旗遲疑片刻,低聲道:“是高太傅……就是那天晚上出現在景家的人。”
高湛眼珠一轉,又問道:“按照你剛剛所說,太傅讓你們帶人回都城,中途卻另派了人手。你們負責善後,那場大火解決了問題。太傅又要緻你們于死地,若說想殺人滅口,為何不殺那些執行任務的人?偏偏叫他們來殺你們,前後矛盾。那些人說是奉太傅之命,可有憑證?”
“有!”這回莫旗相當肯定,從胸前取出一件東西舉到頭頂:“這是我們交手之時從其中一人身上奪來的,公子請看。”
衆人的目光集中過去,見是一枚摔掉一角的令牌,掌心大小,純金打制。高湛眼眸一縮,起身伸手拿起令牌細看,臉色漸漸暗沉下來。見他如此反應,景玥覺得莫名其妙。歐陽闵的神色卻毫無波瀾。
歐陽慕和冷哼一聲,開口道:“現在賢侄還有何話想問?太傅府的令牌,這東西,本王想弄還弄不來哩。什麼疑問,便問問這上面大大的高字,它就是不容置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