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德跟歐陽闵轉身退出帳外,隻留下跪在地上的景玥。
帳簾落下,隔出兩片天地。
帳内,歐陽慕和淡淡掃了景玥幾眼,平靜道:“景姑娘啊景姑娘,你可是我多年來見過的最有心計的女子。要知道我歐陽慕和的大營不是什麼人想進能進的,何況是個女人。”
“民女知罪!”景玥俯身行禮道:“請王爺體察,今日實屬無奈之舉,景玥要跟王爺說的話,唯有在此地講,才是最安全的。”
歐陽慕和眉峰一挑,哦了一聲,卻沒說話。景玥思索片刻,仔仔細細的把自己籌劃一晚上的話講出來。足足半頓飯工夫,話終于說完。歐陽慕和默默而坐,手指在面前的幾案上輕叩着,眼神絲毫無波。景玥明白事關重大,事情既然已經說明,隻能等待歐陽慕和自己開口說出答案。
帳外,嗅得到雪後清新的空氣,氣氛不似帳内壓抑。兩個挺拔的身影卓立在一衆全副武裝的士兵之間,引人側目。
“二弟此去曆城何以耽擱這許多時日,讓父王母妃憂心,若非三弟從北邊傳了書信回來安慰。恐怕母妃要愁死了。”歐陽德目光眺望着遠處,眉目間隐着一絲愁緒。
歐陽闵瞟過一眼,也是舉目遠眺道:“近年我跟三弟身在外,不能侍奉父王母妃身側,有勞大哥費心,替我們一盡孝道。”
歐陽德歎了口氣,“即便我有心,隻怕父王和母妃也不會領情。這次你去曆城久久不歸,父王終究放不下心,親去探望……這份父子之情又有誰能代替……”
歐陽闵眉間一動,笑了笑道:“莫非大哥還吃我跟三弟的醋不成。這次的事事關重大,父王自然憂心過重。若非軍中有大哥坐鎮,父王怎肯放心離開。哦,我還從曆城帶回了些好東西準備送給大哥,此刻未帶在身上,等過幾日再親送至大哥面前。”
“禮物就不必了,”歐陽德回轉目光,似笑非笑的打量歐陽闵一回,問道:“這位姑娘就是父王要找的人?我看你對她似乎不錯,該不會你有意把她留下?”
歐陽闵沉默半刻,面無表情的搖搖頭,“她的事,由父王做主,我隻做我力所能及的。”
歐陽德眉頭微皺,點頭道:“是啊,父王想做的事誰也不能改變。”說着掃了眼身後密不透風的大帳,不無憂慮道:“你做事一向冷靜謹慎,這點大哥放心,隻不過……有些事大概是上天安排好的,即便你想躲也躲不開。大哥提醒你一句,早知結果就不要太用心,别忘了父王對你說過的話。”
“玄夏……”歐陽闵定定望着遠方,唇邊挂上一絲無可奈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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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外,白雪皚皚的山腳下,一處明如鏡面的湖泊仿佛寶石般嵌在那裡。
“如何?這裡的景色你可喜歡?”歐陽闵揚手指着湖對岸一片披着白雪的松樹林,微笑道:“今日路上積雪難行,等改日雪化淨了,我帶你到對面走走。穿過那片樹林,有一條小路上山,半山腰有一道瀑布。這湖水便是從那瀑布流下彙集而成。你不要看水清又淺,可卻藏着不少有趣的東西在裡面呢。走,咱們找找看。”說着,拉起景玥的手,幾步踏到冰面上。
景玥本想掙脫,可沒想到居然歐陽闵會帶自己走到冰上,吓得趕緊握緊他的手,生怕掉到冰窟窿裡。感到她手心傳來的溫度,他猜到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兩句,拉她往湖中心走去。祥慶和一衆護送的親兵也想跟上,卻被命令止步。衆人不敢違抗,隻得等在岸邊,眼看那兩人越走越遠。
“公子……”景玥小心翼翼的踩着腳下悉悉索索的冰層,求道:“别再走了,已經離開岸邊很遠了。”
歐陽闵停下腳步,看了眼遠遠站在岸上東搖西晃的祥慶,笑道:“好,這裡也差不多了。你低頭看看腳下。”
景玥愣了下,低下看去,浮着一層雪花的冰層上除了兩排腳印并沒什麼特别的東西。正想開口,就見歐陽闵拿腳掃開浮雪,露出水晶般透明的冰層。而在冰層下,一道道紅色的線條偶爾閃過。定睛細瞧,居然是一條條通體火紅的小魚,在冰下的水中快速的竄來竄去,遊的格外歡暢。雖然曆城較都城靠近北方,地氣卻暖,冬日雖會飄雪,但水卻很少結冰。這樣有趣的景象,她是第一次見,一時看呆了。
半晌,歐陽闵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其實咱們來早了,若再過兩天,遊上來的魚兒會更多。運氣好能見到紅白色和金色的,可惜太過稀少,我年幼時來過許多次,也隻見到一次金色的魚。”
聽他絮絮說着,景玥的思緒随着眼前亂竄的魚兒飛回了軍帳之内。之前,她一直内心糾結,即便歐陽闵因為兒女私情而答應保護自己和啞叔,歐陽慕和身為身系國家重任的王爺卻不會同意。因為啞叔的身份一旦揭開,必将掀起一場風暴。到時夏宣帝篡位謀逆成為事實,而南堯國又藏匿前朝太子,豈非有意敵對。稍有不慎必将成為兩國開戰的借口。可歐陽慕和出奇冷靜的态度卻讓她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那句“一切有本王,複仇這種小事,不難”,總給她一種早已成竹在胸的感覺。合作,似乎是他計劃好的一步,隻不過等着自己主動走過來。想猜中歐陽慕和心中所想是根本不可能的,可一想起曆城秋獵跟高湛會面那次,她又不得不多留一份心思。在一切沒有定局之前,她需要做的隻能是順勢而行。
“喂,看傻了?!”歐陽闵揚手在景玥沒有焦距的眼前晃了晃,吸引過她的目光,失笑道:“瞧你看得入迷,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該不會想今日就能遇到金色的魚吧。”
景玥回了下神,淡淡一笑,低眼看向冰層道:“我運氣一向不好,哪怕站一冬天也見不到的。公子事忙,咱們還是先回吧。”
歐陽闵點點頭,腳下卻沒動,又盯了她片刻,才開口道:“你還沒告訴我,我父王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景玥這才想起,跟自己談完之後,因軍中有事,他們父子并未碰面。思索片刻,答道:“王爺聽我講完所有事和理由之後,給了我兩個字的答案‘合、作’。”
歐陽闵眼神一閃,問道:“什麼意思?”
“王爺說,南堯國的事他可以管,玄夏國的事他卻管不了。但是……”景玥刻意一頓,看住歐陽闵,反問道:“在曆城之時,公子知道我有位玄夏國來的朋友,也知道她在幫我調查高湛的事。不知公子是不是早已查出她的身份了?”
歐陽闵一扯嘴角,點頭道:“父王的意思我懂了。那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我想怎麼做……景玥心裡暗暗歎道:我最想做的事已經不可能做到,現在的處境,依附着别人而活,除了做别人想讓自己做的事,又怎能再有自己的想法。
“玥兒?”
“我想……回玄夏國。”
歐陽闵一瞬驚愕,面色稍變。景玥回眸剛好看見,心中奇怪。回玄夏這件事是歐陽慕和提出來的,可自己一說出來,歐陽闵竟然是吃驚的表情,似乎他并不知道他父王的計劃。難道對自己,這倆父子還各有各的打算不成。正想着,見他面色已恢複正常,隻是眉心微蹙似有為難的問道:“你……想好了?”
景玥一笑,“不然怎樣?難道公子還想把那位貴客請到南堯國來跟我見面不成?!”
話音落處,長久的沉默。寂靜山林,凜冽的風兒夾着雪片吹過,透徹心骨。兩人默默而立,歐陽闵擡眼望着對岸的松林,目光深沉如水,面容冷清的仿佛要跟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景玥靜靜的觀察着他,心底忽的冒出一個奇異的預感:此刻,他所說的話将會成為影響兩人一生的決定。
歐陽闵幽幽吐了口氣,拉起景玥的手,語氣極輕卻意味深長道:“你我已經站在湖中心,來日的路,便由不得我們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