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一道刺目的陽光灑在景玥臉上,她眉頭微微一蹙,擡手擋住光線,緩緩睜開眼睛。
“呵,你終于醒了,我以為你得睡到日落西山呢。”一個略帶嘲弄的聲音在屋内響起。
香鸾?景玥愣了下,猛的坐起來放眼看去,果然見香鸾仍舊一身男裝坐在桌邊悠閑的喝着茶,詫異道:“你怎麼在這兒?昨晚打我那個人是……”
“是我救了你。”香鸾白了她一眼道:“你膽子不小,竟敢偷聽?!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人?是嫌自己命長,趕着去送死麼。”
景玥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也不生氣,追問道:“你認識他們?那個穿青袍的,仿佛在哪裡見過,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昨晚我親耳聽他說景家是被滅門的,他說我爹做了不該做的事,是什麼事?他到底是什麼人?”
話音落處,香鸾面露難色,捏着茶杯,緊抿着嘴唇,似乎有難以啟齒之事。景玥預感到她一定知道些什麼,奔到桌前祈求的望着她道:“香鸾,你一定知道個中緣故對不對?求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想讓我爹娘、大哥、二哥他們死不瞑目。之前你幫過我那麼多次,我心裡很感激你,求求你再幫我這一次,告訴我吧。”
“你真的想知道?”香鸾語氣不明的反問一句。
景玥堅定的點點頭。
香鸾歎了一聲,開口道:“好,本來我不應該跟你說,但是看在咱們之前的交情份兒上,幫人幫到底。那你聽好,其實我這次來正是受王爺之命來調查你們景家的事。還記不記得上次在皇城你大哥被當做細作抓進監牢,跟他互通消息一起被抓的那位蔡監軍,被調職去了北邊戍守邊境,結果在赴任途中被攔路搶劫的山賊殺了。”
“被山賊……殺了?!”景玥心裡一驚,“怎麼可能,他官職再小也是戰場殺敵的将軍,而且是在玄夏國境内,怎麼可能讓山賊給……”
香鸾哼道:“當然,區區一個山賊竟然手刃監軍,說出來也沒人信對不對?或者,那些根本不是山賊呢。攔路搶劫?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搶鎮軍大将軍的隊伍,那不是送死麼。可如果他們是奉命而來……你想想,對于專門結果人性命的殺手來說,别說幾十人,就算穆赫章親自帶隊也保不住蔡監軍一命。”
這些道理景玥自然明白,她更清楚,如果蔡監軍真的是自己身世的知情者,那麼他的死肯定不是意外。再加上景家滅門的事,能把手伸到南堯國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與曲家有仇的隻有兩位,究竟是穆太後?還是宣帝?那個人為什麼又要把無辜的景家牽扯進來呢?
看她想的入神,香鸾也不催促,半晌安靜,才開口道:“我的性子你了解,話說到這也不必再拐彎抹角了。你是曲家後人這個秘密我已經知道了,而且不止我,很多不該知道的人也知道了。本來當年你能逃過一劫來到南堯,平平安安過完後半生是你的福氣。可惜景大鵬一定要查探你的身世,這才不小心踩到别人的痛處,引來殺身之禍。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救了你又養大你,想知道你的來曆是人之常情。不幸的是他至死也猜不到自己的對手竟然會是……一、國、之、君。”
是宣帝?!景玥撫住狂跳的心口,驚訝于這個殘酷的結果,忍不住質疑道:“香鸾,我知道曲家當年是為了躲避宣帝的追殺才逃出皇城,那也不能證明景家滅門的事就是他做的啊。他、他可是美人的丈夫啊。”
香鸾嘴角一扯,眼帶嘲諷的冷哼道:“那有什麼要緊,即便他知道美人就是景家親生女兒也一樣會下手,沒聽過那句話麼‘無情最是帝王家’,他關心的隻有他的皇帝寶座。你該憂心的不是美人,而是你自己。别忘了在皇城别院那晚……”話未說完,香鸾話鋒一轉繼續道:“佳人在懷,殺手卻早已在去南堯的路上了。”
景玥心驚不已,她清清楚楚記得宣帝那志在必得的眼光,可她又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救自己出大牢?連景家都無辜遭到牽連,自己不是更該首當其沖被滅口嗎?!
香鸾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直截了當的替她解答道:“覺得奇怪?我再告訴你一件曲家當年的事,一切自然明了。你娘在沒嫁進曲家之前是名噪一時的才貌雙全的美女,而且你外祖又是一方名士,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曲家自然也不例外。因你祖父與外祖兩人私交甚厚,兩家人有意撮合你爹娘的姻緣,可不知為何隻是私下訂了親卻未報知官府。不過,正是這‘私定婚盟’才惹出後面許多事來。”說着,香鸾掃了眼呆愣愣的景玥,喝口茶才繼續道:“先帝在位後幾年,因病勢漸沉無力理政,當時所有朝政全部交給太子打理,兩位王爺也就是靈王和當今皇上從旁輔助。八十五年初春之際的女兒節,先帝的皇後在後宮舉行大宴,名義上是慶賀佳節,實際上是想替太子選妃。大概真有天意一說,一向最重出身的先帝竟然破例下旨準許民間有才德的女子入宮參選,你娘也在其中。不知那晚在宮中發生過什麼,你娘回府之後莫名其妙病了一場,十日之後,你爹娘成親。按理說曲迎山官居禦史大夫,迎娶兒媳怎能如此草率行事?你外租家更是謹慎小心,靜悄悄就把女兒嫁了,其中必有緣故,外人卻很難知曉。同一時間,宮裡也鬧了一場故事。聽說當年還位居夫人的穆太後沖撞了先帝的正宮皇後被禁足一月。這之後,一切風平浪靜。曲迎山仍舊一心輔佐太子,你爹也官升中郎為太子效力。再後來……當今皇上繼位,就是你知道的了。”
随着叙述,景玥腦中忽明忽暗的閃現出一些兒時的記憶,模糊的很,“你說這些……是想告訴我曲家和景家的事跟我外祖家也有關系?”
香鸾搖頭道:“不是你外祖家,是你娘。”
“我娘?”景玥對于母親的印象也很模糊,隻依稀記得那柔軟的懷抱和美妙的歌聲。
“沒錯,”香鸾點頭道:“皇上不拆穿你跟曲曦調換身份,在你入獄之後想辦法幫你脫身……這些都是為什麼你想過沒有?聽王爺說,你跟你娘有幾分相似,尤其是說話時的神态。”
景玥心裡咯噔一聲,無論如何她也不敢相信更不想相信自己的娘親跟宣帝之間有過什麼。定了定神,反駁道:“我隻知道曲家是支持太子登基才招來殺身之禍的,這點毋庸置疑,其他那些所謂原因都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至于他不拆穿我或者救了我……也許他不想趕盡殺絕,畢竟時過境遷。我是曲家的人沒錯,可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我不可能再對他的江山構成任何威脅還有……當年我娘不就是死在他派來的殺手手上麼?!”
“好,撇開你娘的事不說,那麼景家呢?”香鸾一語點中景玥心中的痛處,“放了你,卻殺了景家所有人,三十三口,連下人都不放過。你好好想一想,會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有這樣的仇恨在,又為什麼放過你?别忘了景大鵬隻是你的養父,僅此而已,他甚至連曲家之前的事都不知曉。”
景玥眼底泛出痛楚,“昨晚跟林江見面的人是宣帝派來的,是不是?”
香鸾點點頭,“是。我之前去曆城找你正是去調查他的行蹤。”
景玥愣了下,立刻回過神來,責問道:“你既然知道誰是兇手為什麼不告訴我?!”
香鸾哼的一笑,不無諷刺道:“這麼簡單的問題,我以為憑你的聰明早能想到,你之所以追查兇手,不過是不想承認自己的猜測而已。為了美人是嗎?呵,那你大可安心了,除非你回去玄夏國親口告訴她否則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這件事。當然,你得有命到的了皇城進得了皇宮才行。”
“美人……”景玥幽幽一歎,哀戚道:“這樣的結果讓她如何接受?哪怕那個人是穆太後……是我、是我連累她家破人亡,我又有什麼臉再去見她?我該怎麼做……怎麼做……”
香鸾眉頭一動,眼神閃爍,别有深意道:“要怎麼做你不是已經想好了麼。所謂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找到真兇,你難道不想報仇,血債血償?”似乎是鼓勵又似乎是試探。
話音落處,景玥激靈一下,償命?!她确實想過要把殘害親人的兇手繩之以法,可這是在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前。從看到景大鵬留在地契中那封信開始,她明白即便這是場陰謀,自己可能也無力跟幕後主使對抗。一直以來對于尋找兇手的執着是為了求一份心安,她是景家唯一活着的人,不能什麼都不做。她甚至想過不如就把一切罪名安在穆太後頭上,順理成章的把仇恨加在那個本來也恨自己的女人身上。不幸的是,現實總會揭開我們最痛的傷疤,露出血肉模糊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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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到正午,景玥收拾好心情,用身上剩下的幾兩銀子雇了輛車準備回去曆城。香鸾二話沒說,跟着上了車。兩人默默對視一回,景玥無奈一歎叫車夫啟程。一路上,香鸾一改往日對人愛答不理的作風,絮絮叨叨把此行目的說了又說。直至入夜時分,在瓦楞村過夜歇腳,兩人和衣而卧在一張床上。
“明天晚上會到曆城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那間破屋住?”香鸾一瞬不瞬的盯着睡在身邊的人。
景玥閉着眼歎道:“唉……你說了一整天的話不累麼……以前在皇城我說十句你才回一句還愛搭不理呢。”
香鸾哼的一笑,拉回話題道:“你當真不打算報仇雪恨了?現在真相水落石出,元兇和幫兇的身份你都知道了,要是就這麼算了……你能心安嗎?”
片刻安靜,景玥幽幽睜開眼,直勾勾盯着屋頂道:“我不知道……曲家的仇、景家的仇……我不知道這些仇恨應該如何算,或者……像你說的,回去玄夏國跟那個元兇當面對質。那麼然後呢?美人已經有了孩子,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爹殺了自己全家,你想讓我也逼死她麼。不、我不會這麼做的,我甯願她快樂的活在謊言裡,也不想看她痛苦的過後半生。”
香鸾眼神一閃,蹙眉道:“你重視姐妹之情也對,其他事先放在一邊不說,那個幫兇呢?跟你們景家無冤無仇卻要幫忙放火殺人,其實算起來,這才是真正殺害景家人的最直接的兇手。你不忍心景美人知道真相,你敢保證她這輩子都不會派人回鄉來探望家人?一個合理的說法還是要的,隻要懲治了這個幫兇也等于懲治了兇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