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多家報社報道,本周三某地村莊發生山體滑坡事件,整座村莊都被掩埋,但奇迹般無一人喪生。
與此頗具噱頭的社會新聞一起爆出的,還有因為泥流沖刷、地貌改變,在該村莊周圍發現了數具屍體,有不少屍體看起來年代久遠。
其中就包括數年前離奇失蹤的一家三口,警方目前已重新開始調查。
無數報道中,隻有寥寥幾家提到了事件發生時有研學團體的學生在場,此外再無人關注。
對金櫻的所有人來說,這都是最好的結果。
校方對組織這次活動外出的兩個社團也隻做了簡單提醒,和紗甚至連份情況報告都不用寫。
一方面是當時處理得當,雖說大家上山淋了雨,但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
另一方面,八成是因為帶隊的顧問老師是校長的親戚。
原本茶道社的顧問老師跟天文社是同一個,但那位老師六月份去休産假,臨時換了個不熟悉的男老師上來。
前幾年天文社外出實踐也做了些成果,這家夥多半是來蹭獎的。
這點和紗事先想到了,聯絡地點、住宿之類的具體事宜全都沒讓這位老師插手,隻拜托他到當地去看看具體情況,問問有沒有什麼特别民俗。
這項上還特别申請了經費。
沒想到他居然連去都沒去,直接在網上搜了一下應付了事。
不靠譜也有個限度吧?
這件事完全突破了和紗的想象,從那個小村子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對正糾纏着那位老師的使魔視而不見。
社團裡的人基本都在看她臉色,覺得她這麼做有自己的道理,于是完全沒人動。
直到沿途出現熟悉的風景,和紗的理智開始逐漸被喚回,下車時她與那位老師擦肩而過,将那隻使魔抹去了。
在讨伐魔女這件事上,她不判斷任何複雜的東西,隻是機械地讨伐魔女保護人類。
蒼天,她的日常生活就已經夠複雜的了。
和紗與月光原回到廣尾的家裡,家裡沒有人。
母親依舊在外面的公寓養小白臉,理方被外祖母帶着去了輕井澤避暑,東京隻剩下和紗與珠緒奈。
從那個村子回來,和紗飲食作息全部照常,又恢複到了那個名門小姐的樣子,好像無事發生。
但兩人都知道完全不是這樣。
和紗表面假裝無事發生,每天吃飯時都裝作沒看見珠緒奈探究的目光,實際上每天背地裡和巴麻美發幾十條消息聯絡,要換新的智能機。
理由很簡單,她現在的手機能下載的軟件有限,要是想跟上現代社會、在不認識的人中拓寬朋友圈,手機已經到了不得不換的地步。
結婚前,她得盡可能地多談幾段戀愛。
這點還是從夏油傑身上得到的啟發,因為在某幾個時刻,明知道他是僞裝的,和紗心裡還是會條件反射地生出順着他的想法。
和紗的生活圈子裡,基本上沒有能單純作為異性接觸的人。
她讀的是女校,在各種社交場合接觸的異性同齡的很少。就算有那麼幾個,她也有點是用大人看小孩子的心态在俯視他們的,不繃緊弦就很容易忘了說敬語……
抱着這種心态,無論最後找到的結婚對象是什麼樣,她在兩//性關系上的陌生都容易導緻受蒙蔽。
像這一類感情問題、還有購買智能機的參考信息,和紗都是通過她那個舊型号翻蓋機跟巴麻美溝通的。
有些事情,反而越是關系親近的朋友、越沒辦法攤開去說。
而巴麻美,盡管在研學結束後,她回了自己所在的城市,但她性格細膩溫柔,咨詢這方面的事情仍然是最佳人選。
雖然她也沒談過。
這種事和紗沒辦法找周圍人商量,加上巴麻美暑假也沒什麼事,隻除了杏子時不時來找她玩。雙方一拍即合,每天都在互傳簡訊。
看在珠緒奈的眼裡,就是和紗整天宅在家裡,每天吃完飯回房間把門一關不知道在幹什麼。
跟不是出去看電影、就是參加各種大小活動的珠緒奈簡直是兩個極端。
本來珠緒奈也不好說什麼,因為暑假活動結束後的七八月,幾乎是和紗全年最閑的時候了,想休息一下也無可厚非。
問題是她也沒休息,有幾天早上起來眼睛下面一片青黑。
這樣又過了幾天,珠緒奈終于忍不住了。
她在某次早飯結束後,很嚴肅地叫住和紗,說:“我們不能再繼續這樣坐以待斃了。”
“……”和紗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心說其實現在就已經是坐以待斃了。
和紗房間的壁櫥裡仍然藏着一隻雙手雙腳都被綁住的白色生物,隻要拉開壁櫥的門,腦海裡就會響起:
【和紗,這個實驗要配合到什麼時候才可以結束呢?】
的叫聲。
栖川和紗綁架了丘比,然而這除了讓她發現「丘比」并非個體的名字、而是一個族群的名字之外毫無作用。
「丘比」不隻有一隻,整個世界上不知道藏着多少。
和紗終于隐約回憶起第一次見面時,丘比好像就提過它們是什麼「外星文明」。但那時和紗也隻是小學生的年紀,對外星文明的理解僅限于UFO。
可是魔法少女她了解。
卻也沒像她自己以為的那樣了解。
……
和紗略有些出神地看着珠緒奈,後者也神情凝重地看着她,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和紗。你今天晚上就……”
「就去盤星教把他們的公章偷出來」?
和紗在心裡接了一句。
“……就出門看我們吹奏部的演出。”珠緒奈說。
和紗:“……?”
“校外演奏,喏,就在車站那邊,你知道地方吧?”珠緒奈把一直放在手邊的票推過去:“有很多不錯的學校都會去,跟專業的差距不會特别大……别在家裡悶着了,出門看看吧?”
“我昨天不是也有出門嗎……”
和紗小聲抗議,還是收下了那張票。
金櫻的學生幾乎人人都學過樂器,連和紗自己也會一點鋼琴和小提琴,隻是下的功夫不多,水平一般。
也是因為這種風氣在,盡管金櫻的吹奏部不參加任何競争性質的比賽,成員實力還是有的。
等天色漸晚,和紗步行去了附近的車站,然後坐電車去了舉行演奏會的地點。
演出中規中矩,是一首傳統曲目和一首流行樂的搭配。雙簧管的音色在管弦樂合奏裡,不再顯得詭谲冷清,熱熱鬧鬧的,确實叫人心情很好。
和紗聽完演奏,确實覺得心情暢快不少。
金櫻的演出結束,下一所學校登場。和紗悄悄從諸多觀衆中退出來。
她不打算接着聽下去,也不清楚金櫻吹奏部之後有沒有部内活動,想着跟珠緒奈打個招呼就走。
沒想到珠緒奈将樂器收起來,很幹脆地打算跟她一起回去。
和紗有些疑惑:“你們之後沒有組織活動嗎?”
“互相熟悉的都不多,為了演奏才臨時加練了幾場,二次會根本辦不起來的。”珠緒奈小聲說,小幅度擺了擺手:“不過一百多人的社團,這樣也很正常就是了。”
要是有「打進全國」之類的目标還另說,像這樣平時也不參賽、人數又多的大型社團,可能是真的不熟。
兩個人正要離開時,身後傳來叫和紗名字的聲音:
“栖川?是栖川和紗嗎?”
這聲音稍微有些耳熟,和紗回頭,看到是名穿着金櫻演出服的少女。她還沒想起來是誰,珠緒奈就先點頭打了招呼:
“部長。”
和紗想起來了。
吹奏部的部長,那個高三的?
“晚上好,月光原同學。你最近表現得都很棒,那種天鵝即将展翅而去的聲音,我聽了感動得直在心裡掉眼淚呢。”
學姐點頭,先講了番漂亮的客套話,緊接着就轉向和紗,“你是一年級的栖川同學吧?茶道社是不是你申請創建的?”
在看到和紗點頭後,她笑着點頭,又說:“真是太好了,我稍微有些事想拜托你,不知方不方便……”
“您請講。”和紗也點頭微笑。
見珠緒奈體貼地站到了較遠的位置,周圍再沒有認識的人之後,學姐的笑容收斂了幾分,面色透出一絲沉重:
“栖川同學,你知道木村奏同學的近況嗎?”
“木村、奏……嗎?”和紗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迅速回憶起了一點有關的信息,回應道:“抱歉,我也很久沒見到木村同學了。”
木村奏跟和紗一樣讀高一,是茶道社成員,魔法少女。
不過她是升入高中後才加入茶道社的,大概是在初升高的期間許願訂立了契約,平時也會參與狩獵魔女的「社團活動」。
但是很奇怪,暑期活動她報了名,人卻沒來。
她是在體能測試後不久發消息請假的,之後和紗也去她班上找過她,卻被老師告知木村很早前就請了長假,大概這學期都不會來學校了。
“原來是這樣。”
聽和紗說完這些,學姐臉上有失望一閃而過,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
“拜托你去拜訪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可以嗎?我稍微有些擔心……”
“……我去嗎?”
和紗有些驚訝。
她跟木村奏也沒什麼深交,頂多是這學期對方加入了茶道社,才在狩獵時有過幾句交談。
這樣的關系突然說要上門拜訪,也太……
“沒錯!”學姐用力點了兩下頭:“拜托了,栖川同學,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和紗:“……為什麼?”
學姐的神情堅定:“那孩子、不,木村副部長,是我内定的部長繼承人。”
和紗:“……一年生做部長?”
前後輩關系嚴格的社會中,無論是怎樣的天才都很難打破年齡的桎梏。
高一生當部長,隻要社團内有高二高三的學生,場面立刻就會變得難做。
這也是和紗升上高中後沒有繼續加入天文社,而是自己申請成立了茶道社。
個人成立的社團還好,像吹奏部這種有曆史的大型社團,讓高一年級的學生做副部長都已經很冒險了。
學姐當然明白和紗的意思,但仍沒有回心轉意的想法:“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的夢想、吹奏部的夢想,隻有那孩子才能實現!”
和紗:“……莫非是打入全國大賽?”
“正是如此!”
和紗随口一猜,學姐反應激烈,甚至抓住她的手:“不管是覺得這個夢想俗套也好、不切實際也罷,但我跟木村同學都是認真的!為一個目标努力拼搏,獲得參賽資格,大家一起演奏出最棒的音樂!這才是吹奏部的精髓啊!現在這樣、這樣敷衍的演奏算什麼?!”
因為激動,學姐的聲音微微拔高,引來周圍人側目。
和紗隻能先安撫她:“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是,金櫻本身就是不參賽方針……”
“那種方針,”學姐露出像是冷笑一樣的神情:“不過是擔心落敗而找的借口罷了。”
“害怕努力了也無法取勝,所以幹脆在開始就不下場,事後再高高在上地說「如若參加、取勝輕而易舉」,這種作态真是醜陋又無聊——”
“前輩!”
和紗不得不提高一點音量打斷她,所幸四周還沒人注意到。
金櫻的環境是被扭曲的,就像整個現代社會一樣,是人造的産物。
這點和紗當然也清楚。
憧憬強者,卻又厭棄努力。裝模作樣地回避競争,好像隻有不費吹灰之力的勝利才值得推崇。
從幼兒園開始,和紗就知道把第二天手工課要折的東西提前折十遍,等上課時再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說「我也是第一次嘗試」,大家就會驚呼不已。
和紗相信她絕不是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