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的防備思路都是被加害,完全沒想到村子裡的人會這麼逃跑了。
就算是分批撤離,這個村落也起碼住了一百多人,他們是怎麼在沒有專業組織的情況下悄無聲息離開的?
而且,起碼在來到這裡的一周多時間内,和紗從沒見到任何一個人提及今天離開的事。
是村民有互相通知的絕密辦法?還是說,早在她們到來前,整座村子就集體商議好要在今天離開?
原本因為各種荒謬事件而産生的虛幻感、瞬間被迫在眉睫的危機沖淡了。
和紗甚至感覺到了踏實,就像聽見第二隻靴子終于落地*。
她思考着可能性,身體也迅速行動起來,馬上電話跟顧問老師說明情況,挂掉後又聯系家裡的阿姨,約定了一些保險措施。
顧問老師的回應并不讓和紗滿意。
在說明村裡隻剩下她們學生、且上周有收到不明恐吓信的情況下,老師仍叫她們呆在原地别動。
平時這可能是最保險的做法,畢竟雨還沒完全停,這麼多人冒雨上山并不安全。
但顯然這已經是非常事态了。
一個村落突然變得空無一人這種事,真遇到了是會讓人寒毛直豎的。
現在才剛過中午,村裡就隐隐有些起霧了,這種霧氣帶着淡淡的臭味,一看就不正常。繼續在這裡拖下去會更危險。
研學團隊的成員有近半數是魔法少女,剩下的也經過體能篩選,爬山沒什麼問題。
和紗隻說是上山采風,組織的比較順利。但中途有另外一家打電話過來,說夏油美美子和夏油菜菜子不見了。
打電話來的千穗學姐高三,待人接物都很成熟,這些天有她居中調停,和紗都快忘了隊伍裡還有這兩個不穩定因素。
和紗很快下了決定:“這件事交給我吧,先讓大家去外面集合。”
挂掉電話,她先去找了夏油傑。
菜菜子激烈的個性其實像對環境對應激,容易對外界的風吹草動過度反應,類似将飄過來的塑料袋認作手//雷的退伍軍人。
她對危險的嗅覺應該相當靈敏,不會在這種關頭随便消失才對。
和紗在樓上找到了夏油傑,對方站在上周晚上他們見面的位置,正倚着欄杆遠眺。
不過那晚還能見到夏夜星光,現在看過去就是雲山霧罩。白色霧氣中隐約透露出建築物的輪廓,像什麼身軀龐大的怪物。
“菜菜子和美美子,你知道她們去哪了嗎?”和紗單刀直入地問,“我們現在要走了。”
夏油傑不看她,懶洋洋地說:“她們已經回去了。”
“你送她們走的?什麼時候?”
和紗不記得看見他出門,心裡一瞬間冒出什麼「全息遊戲登出」之類的概念,她問:“能不能把其他人也送回去?”
男人從欄杆上直起身來,閉眼狀似遺憾地搖頭:“我也想這樣做,可惜沒辦法。”
看和紗一臉似懂非懂,他又好心補充:“那頭咒靈沒辦法帶太多人、……而且,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對吧?”
和紗以前不知道他在歧視什麼,現在知道了,覺得很沒什麼所謂。
她偏了偏頭,說:“随便你。”
夏油傑對她笑了笑。因為沒對彼此抱什麼期待,兩個人都很心平氣和。
和紗也不去多此一舉地關心他是走是留,人家高維生物有自己的想法。
确認夏油姐妹沒出事後,她下樓幫忙收拾東西。因為不确定上山要待多久,每個人都最好帶上飲用水、食物之類必須物資。
就算再怎麼抓緊,幾十人的隊伍集合完也是下午兩點多的事了。
夏天的下午兩點,本該是日光正烈的時候,雨仍舊連綿不絕。霧氣也越來越重了。灰白色的霧像在逐漸收緊包圍網一樣将村落包裹在内。
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也不知道上山後會是什麼情況。
趁不安氛圍蔓延開之前,和紗讓珠緒奈趕快帶人上山。
起碼現在看,山上要比村子安全得多。适量消耗體力也有助于遏制胡思亂想。
“你不一起走嗎?”
和紗搖搖頭:“我把村子徹底檢查一遍再去追你們。”
這個村子裡的人住得比較分散,為了迎合地形,是狹長的帶狀。從村頭到村尾的距離挺長,她們并沒将整個村子全看一遍。
現在也無法确定山上的情況,還是盡量多探查一下收集線索,如果後面發生什麼也好應對。
珠緒奈有些猶豫,和紗抱了她一下,說:“别擔心,走吧。”
學生們也離開之後,村子更安靜地讓人害怕。和紗抓緊時間,開始向村尾一家一戶地看過去。
路依稀還能看見,但霧氣是在越變越大的,想必過不了多久能見度會降得更低。
不過和紗平時就不單隻依賴視覺感知外界,濃霧造成的影響不算太大。
她挨家挨戶地探索,沒感受到任何活人的氣息,連鳥叫蟲鳴也聽不到一點。整個村子陷入絕對的寂靜,霧氣迅速變濃,很快周圍的房子就全看不見了。
要不是腳下踩着的是村裡唯一一條水泥路,這場景真會讓人以為掉進了異空間。
和紗在原地稍微一停,謹慎地調整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頻率,同時也完全斂去了腳步聲。
這次真正做到了悄無聲息,在行走間甚至能聽到衣料與空氣摩擦的聲音。
在這種精神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她閉上眼睛,捕捉到并非來自身後、而是來自旁邊的微弱呼吸聲。
和紗慢慢朝那個方向靠近,發現是棟民居,外形上看跟村裡的其他房子沒區别,都是厚重的外牆、鐵制大門和雨窗。
不過這會兒門窗都大敞着,門口散落有幾塊木料,看着像尊被破壞的小木雕。
和紗拍照存證,然後繼續潛入這棟房子。
走進去才發現,不光是外面的大門,房子的所有門和窗戶都開着。在這種濃霧彌漫的情況下,讓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感應到的呼吸聲也越來越近,和紗粗略辨認了一下,發現不止一個人。
她搜遍了整棟房子,在一樓某個房間發現了被綁起來的一家四口,一對夫妻和兩個男孩。
四個人都還活着,隻是情況有些凄慘。他們的手腳都被牢牢綁住,嘴巴和眼睛都被貼了膠帶。
嘴上的膠帶是避免發聲,而眼上的膠帶則貼在了眼睑上,看樣子貼的人是想用這種方式讓他們一直保持睜眼狀态。
眨眼是一種保護動作,目的是讓角膜結膜等眼部構造保持濕潤、暫時休息。這樣強行把眼皮粘起來不讓眨的話……
四人中比較小的那個孩子幾乎已經失去意識,剩下兩個大人一看到和紗進來,就唔唔掙紮起來,和紗過去把他們臉上貼着的膠帶撕掉了。
和紗問:“什麼情況?”
女人張口哀求道:“求求您了,能不能解開我兩個孩子身上的繩子?現在跑的話……”
和紗不知道他們被綁了多久,女人看起來很虛弱,聲音幹澀沙啞。她的話剛講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
這對夫妻中的丈夫本身就在比較靠門的位置,等膠帶被撕下、恢複了一定視力後,他不管自己的手腳還被繩子綁着,就不顧一切地将頭伸出去看。
不知他看見了什麼,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已經沒辦法逃走了……”
和紗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很驚奇地發現院子裡竟然一點霧也沒有了。但霧氣并沒全部散去,順着大門朝外看,仍是白茫茫一片。
隻有這棟房子的霧氣消失了。
在此種情況下,這不像是好事,反而給人一種失去遮掩的暴露感。
“等一下,莫非……”
和紗微微偏頭,做出一個側耳傾聽什麼的動作。而後她從空氣中抓出一把薙刀,兩下割開了一家四口身上的繩子。
“想做什麼都請便。不過我覺得現在還是呆在這裡更保險,我很快就會回來。”
和紗對面前吓傻了的夫妻二人點頭示意,帶着那把薙刀從敞開的窗戶裡翻了出去。
她聽見身後響起争執聲。
那家的女人似乎想把她叫回來,但被丈夫制止了。幾句争吵後,鐵制的雨窗哐铛一聲在和紗身後關上了。
“還真是……”
和紗忍不住笑了一下,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此刻在場的就隻有她自己,沒必要做任何僞裝。她臉上的這個笑容也與往日的親切截然不同,帶着一點意料之中的從容,又有點譏諷。
她轉了下手中的長刀,轉過角落來到後院時,身上已然換了身裝束。
魔法少女的變身服裝似乎與本人潛意識的想法密切相關,因而不光樣式、顔色有區别,甚至材質也各不相同。
或許是因為當初對「魔法少女」這種存在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和紗變身後的衣服材質似乎也是目前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
此刻乍然現身,雨水打在花苞似微翹的短裙裙擺上,就如同荷葉上滾動的露珠直接滑落。
竟然還防水……
和紗頓時覺得自己有些滑稽。
她見過一名願望與環保相關的魔法少女,對方的變身服裝全是可降解材質的,導緻了諸多不便,現在看來自己也不逞多讓。
和紗還是挺有自尊心的,為了不讓這幅場景被其他人看到,和紗決定速戰速決。
她之所以從屋子裡離開,是感應到屋後有某個移動的瘴氣源,感覺像是魔女使魔一類。
和紗走到屋後,果然不出所料,那裡出現的是一頭體格龐大、近似于肉山的使魔。
這頭使魔的軀體像是變異生物、或是長了數隻眼睛和肢體的扭曲生物,應該是頭部的位置卻異常精巧,像一張郁金香花的剪切畫,上面甚至還有小孩子用蠟筆粗塗的上色。
“不要、睜眼……不要、看、”
感應到有人來到這裡,使魔巨大的身軀動也沒動,隻是發出一段音節難以辨認的怪聲。
緊接着,頭部的剪貼畫轉了180度,開始對着和紗左右搖晃起來,就像一朵真正在風中搖曳的花,發出的聲音也變成流暢稚嫩的童聲:
“かごめかごめ(籠子縫,籠子縫)
かごの中の鳥は(籠子中的鳥兒)
いついつ出やる(無時無刻不想跑出來)
後ろの正面誰?(背後面對你的人是誰?)*”
這個歌和紗還是聽過的,她一邊回憶着後續的歌詞,提刀利落地跳到使魔身上将它幹掉了。
這首歌是小孩子玩遊戲唱的。一個小孩蒙住眼睛在中間充當「鬼」,其他人則拉手邊唱這首歌邊圍着這個小孩轉。
唱完時,誰站在蒙住眼睛的孩子的後面,誰就要接替他當「鬼」,也就是說有替死鬼的含義。
這首歌傳唱度很高,和紗小時候也三個人玩過,最後往往以理方哇哇大哭結束。
歌倒是不稀奇,但這種類型的使魔倒是不常見……這地方的特産嗎?
和紗見到的魔女一般都會張開荒誕精巧的結界,魔女與其中的使魔造型盡管有種非真實的恐怖,但也能看出某種抽象的美感。
而外界的使魔就分兩種,除了結界内的那種外,還有一種毫無美感可言,單純是肢體扭曲的怪物。
漂亮的魔女使魔一般都是啞巴,醜陋的扭曲怪會說話。
這是和紗魔法少女從業多年的經驗之談,但這村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出現了一些兩種類型融合的使魔。
不是接個手臂(如果有的話)就是接個頭,那種感覺就像自行車裝了方向盤,奇怪得不得了。現在終于連發聲系統都能共用了嗎?
這頭使魔死後,身體倒是也一樣消失在了空氣裡。
硬要說什麼特殊表現的話,就是從它體内湧出來的白霧再次遮蓋了整個房子,看來剛才的霧氣都是它吃掉的。
但也就再沒什麼了。
經驗之談被打破,和紗心裡那種虛無缥缈的玄幻感又回來一點。
她思考着這件事朝剛才一家四口所在的房間走。因為窗戶已經關上了,她這回不得不繞路走前面的門,結果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那對夫妻正抓着夏油傑的袈裟下擺苦苦哀求。
和紗聽了一下,發現這家好像知道他是盤星教的教主,請他救救自己一家。
沒看出來,傳教範圍還挺廣的。
和紗打量了夏油傑一眼。
低着頭哀求教主大人發善心的夫婦沒看到,和紗看得卻很真切,教主大人冷漠的臉上平地起高樓了親切和藹的笑,他伸手将夫妻倆扶起來,好聲好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