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葉芹抱住自己的腳,下巴搭在膝蓋上,明亮有神的眼鏡有些黯淡。
“沒有辦法,你……”
她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你要跑嗎?”
那些男人很重視這位小少爺,他也有家人警察做後盾,不管跑不跑他都性命無憂,她們就不一樣了,無依無靠且瘦弱無力。
姚葉芹甚至有些陰暗的想法,要是利用那些人對小少爺的重視,她們逃跑可能會輕松一點。
比如像這次一樣,小少爺生病後,那些人竟然還會慌亂。
她知道人在不冷靜時,出現錯誤的概率會上升,從混亂無序的心聲就可以得知。
【你不想帶我跑】
商玉山講述着事實,心聲無比冷靜。
姚葉芹在各種或黑暗或偏激的心聲中長大,性子也早不像孩子,自有一種堅毅鎮靜。
“你不需要我帶你跑。”
她沒有一點退縮,直視着那雙眼,“而且你要死要活的,也沒把自己命放在心上,跑不跑對你來說有什麼區别?”
商玉山無法反駁她,“我沒有要死要活,我隻是……活不久了。”
姚葉芹想到自己聽到的心聲,“可是我聽到王麻子說你手術很成功,你這不是活下來了。”
商玉山掀開自己衣服,裡面是一圈圈的紗布,慢慢感知到了一股酸麻感。
“你聽到的心聲?”
姚葉芹點頭,“王麻子綁架的你,他知道你情況吧。你想跑嗎?”
她看着那圍着男孩肚子的紗布,在左下方有點褐色痕迹。
“你那是刀口?”
商玉山放下衣服,躺平,看着破舊的木闆。
良久,他視線偏移,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女孩。
【我身上有傷,跑不了】
姚葉芹嘴唇翕動,想說什麼,但最好還是沒能說出口。
就在兩人相望無言時,門打開了,王麻子帶着一名頭發花白的老頭進來。
“李伯,那小子做完手術沒多久,你看看他還活着不?”
老頭背着醫藥箱,擺手讓他離開。
他不是第一次來看病,王麻子麻溜守在門口。
十裡八荒就這一位醫生,沒人敢惹老頭。
姚葉芹站起身,乖乖叫了一聲:“李伯。”
【财神保佑,八方來财】
李伯點頭,把藥箱放在地面,掃視了下躺着裝死的男孩。
他拉過男孩手腕,簡單把脈後,又掀開男孩衣服看了看。
“不是什麼大事,太激動,氣血攻心,吃點平心靜氣的草藥就可以好。”
李伯從醫藥箱拿出一小包藥遞給姚葉芹。
【小孩,你還要止血藥丸?】
姚葉芹點頭,縮着肩膀接過藥,看似怯懦,實則将掌心的紙币塞進老人手中。
李伯收好錢,又拿出一小包的藥扔給她。
全程幹脆利落,沒有什麼廢話,流程走的飛快。
王麻子搓着手,對老頭神速的治療習以為常,“李伯他沒事吧?”
“小毛病,一百二,60出診費,60醫藥費,你掃碼還是現金?”
李伯拿出手機,鷹眼死死盯着他。
王麻子在巨大的壓力下,端正态度,“現金現金,李伯不介意,留下來吃頓飯?”
李伯接過錢,沒有一點停留,“不吃,我還有事,還需要藥嗎?”
也就是拿到錢,他表情才好轉了點。
王麻子想到被自己玩壞的女人,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忍痛拿出十塊錢。
“再給一顆止血丸。”
這是花了他自己的私房錢,可沒法像給那個小少爺看病一樣報銷。
李伯收錢辦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馬不停蹄離開。
姚葉芹聽着外面的動靜,當人聲遠去後,她才松懈下來。
“這是什麼?”
商玉山睜開眼,拍了拍老頭接觸過的地方,表情暗藏嫌棄。
他剛坐起身,指甲蓋大小的一包東西從肚子裡滑出來。
姚葉芹連忙搶過來,妥帖放好,“沒什麼,藥而已。”
【我剛才偷看,那個老頭給你的藥,你都放好了】
商玉山知道她在糊弄自己。
“這是你的藥,不要探究太多,你安分呆着,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你等着你父母來救你。”
姚葉芹做着自己的事,沒準備滿足他的好奇心。
最後一點藥拿到手,她決定去安排最後一個陷阱。
杏眼女孩踮腳走到她身邊,“今晚跑?”
姚葉芹狠狠點頭,夜長夢多,安排再妥當都不如實際來一次,她們也沒有時間了。
“你們準備好。”
杏眼女孩用力點頭,跑回孩子堆中,将她的安排說出去。
“你們今晚不能走。”商玉山突然出現在她後面,一句話否定了她的計劃。
姚葉芹皺眉,“為什麼?”
今天那些男人都出去抓人,隻留着王麻子看守,按理來說,這是一個大好機會。
迷暈王麻子,撬開鎖,帶着人跑路,是一個挺有把握的計劃。
商玉山指了指外面的天,“我剛才偷看到,天氣不對,今晚可能會下雨。”
“下雨?”姚葉芹咂摸着,半信半疑。
商玉山:“出現了魚鱗狀的卷積雲,天有點暗,遠處還有點薄霧。雖然不能肯定,但夜晚、山路,再加上下雨,逃跑很難。”
姚葉芹沒考慮到這一點,心中退堂鼓敲響,但依舊還有疑慮。
“小鬼出來!”王麻子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鎖住的門再次打開。
姚葉芹匆忙跑到他面前,擡頭看着他。
王麻子看着屋中瘦弱顫抖的孩子們,一種掌控感讓他心情大好。
“打一桶水收拾收拾隔壁。”
姚葉芹一怔,知道他這是使喚她幹活,連連答應。
她在王麻子的目光下,從水井處打上來一桶水,提着進入隔壁房中。
一進門,雙腳就踩上了一團濕滑的血迹上。
姚葉芹頭皮發麻,擡腳避開那團血,水泥地面出現了幾個孩子腳印。
她一步一步走到躺在地上的人旁邊,那是血迹的來源地。
姚葉芹從不遠處的牆角拿下毛巾,沾水後幫女人擦了擦身子。
女人面容秀美,可惜過分蒼白毀掉了這份柔美,但又帶來一種被淩虐後的奇異美感。
【葉芹】
女人半睜着眼,如小鹿般的瞳仁還是透亮的,隻是眼中神采在逐漸消失。
“嗯。”姚葉芹低低應了一聲,盡全力壓住了鼻間的酸澀。
她笑得像是在哭,晃頭間甩掉了眼尾濕潤,“鹿森姐姐沒事。”
【我真沒事,痛習慣了】
鹿森嘴角抽抽,連牽動唇角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能在心裡笑着。
【我們跟薯條一樣,躺在一堆番茄醬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姚葉芹都不太敢動她,将她正面的血迹擦幹淨後,又擦了擦她周邊的地面。
鹿森還想逗小孩,她沒有力氣說話,但心聲還是不甘寂寞。
【不過我們是炸糊了的薯條,肯定不能進入麥當勞,最多進入麥當當金拱門,哈哈哈哈哈哈】
姚葉芹眼裡包着一泡淚,借着搞衛生的時候蹭到了衣袖上,但一包還有一包,半片袖子有着一團濕潤。
她超級小聲吐槽,“這笑話爛透了。”
【這是鹿式冷笑話,我媽媽最喜歡了】
鹿森覺得身體幹淨了許多,疲憊讓她逐漸閉上眼。
“我也喜歡。”
姚葉芹說完這一句話,把桶裡剩下的水全都倒到了地上,拿起拖把擦洗地面。
憑借這個機會,她将止血丸塞到離鹿森最近的女人手中。
姚葉芹幹活很麻利,把髒水都清出去,又拖了一遍地後,在王麻子看管下回到了茅草屋中。
“鹿森姐姐還好嗎?”杏眼女孩看到她回來,立馬蹭到她旁邊。
兩個小女孩蹲在一起,就像兩個牆角長出來的小蘑菇。
姚葉芹心亂如麻,“不好,她傷又多了。”
杏眼女孩也很擔心,“你跟她們說了嗎?”
逃跑的事情迫在眉睫,姚葉芹退了。
“今晚不跑了。”
杏眼女孩呆了片刻,撲騰着沖進了孩子堆中,報告這個最新計劃。
“還是不跑了?”商玉山摸到她身邊坐下。
他琢磨了下她表情,好像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不對,你這不像放棄的樣子,你要抛棄她們?”
姚葉芹蹭了蹭自己的眼角,抽抽鼻子,将許久沒有出現的軟弱表情壓下去。
“沒有,我沒有要抛棄她們。”
但她要先把鹿森救出去,不然她真的會死的。
商玉山摸不着頭腦,這個小女孩的心思是他見過最多變的人,“你今晚還是會做什麼的吧,要不要我幫忙?”
姚葉芹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幫助,偏頭對上那雙好看的眸子。
面容雖然稚嫩,但眼睛永遠不會變,他的心聲很真誠。
“你要怎麼幫我?”
一個走路都喘,身上還有刀口的孩子,他能怎麼幫到她。
商玉山:“我要死要活,你可以把我當誘餌。”
【我可以幫你引開那些人】
這話聽起來真的太像是送死。
姚葉芹不厚道笑了,“算了,我不用你幫忙,我自己可以。”
商玉山歪頭,覺得她笑起來還挺好看的,“所以你今晚真的有行動。”
“我想救一個女人出去。”
姚葉芹準備先帶鹿森跑,走村民那條路,把她放在李伯那。
許是因為商玉山異于年齡的成熟,她簡單說了說自己的計劃。
【你怎麼确定他會收留那個女人?】
姚葉芹從牆縫裡扯出一個黑色塑料袋,露出裡面的紙币,“隻要錢到位,他什麼都會做。”
商玉山看着黑色裡的紅,感覺眼睛被閃到了,“你哪來的?”
“那些人給的。”姚葉芹把錢塞到衣服裡,“騙一個小孩會有提成,有時候覺得浪費錢,會讓我們去乞讨。”
她抹了把臉,“乞讨時會遇上很多人,有好心人給,我也會接一點小單,慢慢存出來的。”
【騙一個小孩是什麼意思?還有乞讨?】
商玉山臉上的肉抖動,像一隻憨厚的土拔鼠。
姚葉芹:“他們覺得我聰明,逼我幫他們騙小孩,這些孩子都是我騙進來的。”
她也曾想獨自逃跑,有一次她已經快要成功了,結果還是跑了回來。
姚葉芹不敢跑,她時刻都在遭受内心的譴責,跟人對視就覺得會從别人心聲中聽到咒罵。
“相比這些孩子和隔壁女人,我的自由度最大,其實我算是半個他們那邊的人。”
姚葉芹龇牙咧嘴,像是張開虎牙的幼獸,支棱的氣勢下全是軟弱。
“我勸你别惹我,不然哼哼。”
【你不怕我告發你,他們會知道你的逃跑計劃嗎?】
商玉山覺得她好笑,仰頭的樣子跟一旁的小孩毫無區别。
“我不怕,你的心聲早暴露了你。”
姚葉芹說着實話,“你是一個真誠的好小孩。”
這個評價讓商玉山笑了。
【你是一個勇敢的小屁孩】
在晚上的時候,那些男人沒有回來,依舊是王麻子一個人看守她們。
風雨欲來,王麻子在房中呼呼大睡。
姚葉芹在一群小孩的緊張注視下撬開了門上的鎖,溜到了隔壁。
在狂風中,樹木搖晃,樹影張狂,在兩個房子中間是一棟完善的房屋,暖黃的燈光此時卻像奪命倒計時。
姚葉芹穩住心态,直接撬開隔壁的鎖,相比與她們茅草屋上的三四把好鎖,隔壁的鎖很老舊,鎖端甚至生了鏽。
黃光從門打開的縫隙中穿進去,驚的裡面姑娘動作起來,鐵鍊碰撞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姚葉芹蹿進去,出聲示意姑娘們,“是我。”
“葉芹。”無比嘶啞的聲音從三點鐘方向傳來。
屋内沒有一絲光,在黑暗中隻能模糊看到女人們的身影。
姚葉芹聽着鎖鍊的聲音,慢慢摸到了鹿森所在的地方。
“是我,今晚隻有王麻子看守我們,你們想逃嗎?”
雖然周邊昏暗無光,但她依舊看見了明亮大睜的眼睛。
【逃!】
姚葉芹逐一看過去,無一不是奮起的呐喊。
她穩住呼吸,“大家不要急,我先把你們放出來。”
姚葉芹早就摸清楚了這處房間的設置,她繞過水泥地面,沿着鐵鍊來到木牆面前。
在木牆下,鎖鍊纏繞在一起,被水泥封死在地上。
姚葉芹抓着鎖鍊頭,拿出自己藏起來的石頭,用力砸向那些鎖鍊。
“砰!”一聲尖銳的碰撞聲在屋中響起。
姚葉芹顫了下,眼中掠過狠意,不再多想,用盡全力再次砸向鎖鍊。
在石頭和異于常人的力氣加持下,噌的一聲響,一根鎖鍊斷掉。
三點鐘方向的女人走出了兩米後,喜極而泣,“我出來了,我的鎖鍊斷了。”
姚葉芹敲打的速度加快。
那個女人也說出自己的經驗,“大家把手腳繃直,拉直鎖鍊更容易斷裂。”
接下來哐當好幾聲,大部分鎖鍊都斷裂開來。
“呼呼呼…哈!”姚葉芹喘着粗氣,一鼓作氣砸斷了最後幾根鎖鍊。
獲得自由的女人們相擁在一起。
姚葉芹看着面前團團在一起的黑影,“外面快要下雨了,大家把自己的鎖鍊抱起來,我帶你們跑。”
鹿森吃了藥,晚上的狀态好了一點,但依舊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隻能傍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那些孩子不跑嗎?】
姚葉芹:“今晚會下雨,我先幫你們跑,然後再回來救她們。”
【不行!不一起跑,他們會直接賣掉她們】
鹿森拒絕了她這個想法。
姚葉芹沒有想得那麼深,她是被鹿森的傷吓到了,才臨時更改了這個計劃。
再早熟,也隻是一個孩子,沒辦法顧及到方方面面。
“大家一起走,有我們在,也能更好幫你們逃跑。”
女人紛紛勸說。
姚葉芹沒有糾結太久,立刻拿定了主意。
“你們先跑,我去叫她們。”
她跑回稻草屋前,将按回去的鎖重新打開,直接招呼裡面的小孩們出來。
“大家一起跑,按照原計劃來。”
裡面的小孩已經一段時間的準備,倒是比女人們要快速有序,分組跑出了茅草屋。
最後隻落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商玉山。
胖胖的小男孩站在後面,無措看着所有人都跑了出去,孤零零的身影透露着茫然與害怕。
他這又是被抛棄了?
但他這個想法閃過幾秒後,手就被人抓住,極大的力道扯着他奔跑起來。
姚葉芹拉住他後,沒忍住罵了聲,“傻站着幹什麼,不會跑啊。”
商玉山下意識跟上她的腳步,但跑了沒幾分鐘,他的身體就受不了。
大病初愈,沒有得到良好照顧,還不斷奔波,他身體根本受不了。
姚葉芹看着前方分成三組跑進深林的小孩,還有相互扶持抱着鐵鍊的女人們。
她放慢腳步,将就着男孩的氣弱。
“小胖子,你還好吧?”
别沒逃跑出去,在逃跑路上嘎了。
商玉山喘着粗氣,呼吸不穩說不出話,隻能看了她一眼。
【還好,你先跑吧,他們抓到我沒事,你别被他們抓到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誰知道那些人在發現自己的貨都不見了該有多癫狂,估計商玉山也落不得好。
姚葉芹也沒準備丢下他跑路,特意放慢了腳步,跟他落在隊伍最後面。
反正現在也沒有人會出來追殺她們,她也沒有那麼緊迫。
【不跑快點,那個男人醒來怎麼辦?】
商玉山有心想快,卻受限于身體,怎麼都快不起來。
姚葉芹牽着他一蹦一跳:“不怕,我在井桶裡放了藥,夠他睡十天内半個月的。”
商玉山沒有想到這一手,聽着她漫不經心的話,他冷汗都下來了。
“你毒死了他?!”
姚葉芹看着他震驚失态的樣子,歪嘴笑了,眉毛輕輕一挑,“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嗎?”
【不是,你毒死了他,我們就不用跑了,最好回去毀屍滅迹】
商玉山在短暫的吃驚後,逐漸恢複理智,但瘋狂的心聲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穩。
姚葉芹沒覺得可怕,相反還覺得這話挺為她着想的,臉上笑嘻嘻的。
“不怕,我下的安眠藥,從李伯手裡買到的,我湊了很久,讓他睡一天應該不成問題。”
商玉山放下心來,“不過你怎麼确定他會喝水,要是沒喝,他不就醒了?”
想想還是覺得不保險。
姚葉芹臉上表情瞬間落下,也不再蹦蹦跳跳,“他一定會喝,這是他的習慣。”
每次折磨完人,做完那檔子事,王麻子都會喝上一大碗水,這是她觀察總結出來的。
“那些男人都很迷信,覺得村裡的井水是好東西,能夠強身健體,不管做了什麼,一天總會喝上一大桶生水,連煮都不煮,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多毒倒兩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