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明明隻是兩句空話,可對上那雙墨黑深邃,沉靜含笑的雙眼,莺時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就定下來了。
她下意識抿着唇勾起唇角,淺淺笑起。
馬車徐徐前行,直抵柳家門口。
親衛拿着周伯崇的名帖上前扣門,門房收到帖子不敢耽擱,立即讓人進去禀報,說話間沒多久,有管家匆匆趕到,先請一行人進去,周伯崇下了馬車,帶着雲鄉子往府内去。
沒走幾步,柳家老爺子帶着一大家子人迎在了半路上。
梅雨季中,鮮少有天晴的時候,今日也不是例外。
昏昏暗暗的天,空氣潮濕的仿佛可以擰出水來。
莺時跟在周伯崇身後,怔怔的看着自己曾經的家人們。目光一掃而過,落在自己父親身上。幾年不見,他依舊是曾經那般,文雅,文弱,總是帶着笑,看起來脾氣極好。
她忍不住飄過去,伸手輕輕牽起他的袖角。
“爹。”她輕聲喚。
柳父行五,正站在自家父親身後,恭恭敬敬的接待忽然前來的鎮南侯。
任莺時眷戀又喚幾聲,他也絲毫未曾察覺。
莺時頓時失魂落魄。
也是,她爹隻是個尋常人,怎麼會聽到她的聲音。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依不舍的跟在自己的爹爹身邊,一如活着的時候,拉着他的衣角不放。
“爹,我好想你。還有祖父,祖母,大伯……”
莺時擡眼,一一道來,臉上明明在笑,可眼中卻潮濕了。
莺時的爹是柳家兄弟最小的那個,作為他的幼女,莺時自幼就懂事乖巧,受盡全家寵愛,就算是厲害的大家長祖父,還有嚴厲的大伯父在面對她時都會柔和三分,更别說還有别的叔父兄姐們。
她在這滿府的愛意中長大,家中還費盡心思為她挑選了魏家的親事,但卻在十五猝然夭亡,連及笄都沒能等到。
莺時剛死時是沒有意識的,混混沌沌,等幾個月後才漸漸清醒。
那個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她醒來時,已經在魏家祖墳裡了。之後幾年,她爹娘也曾去看過她,但也隻是匆匆一面,不知不覺,就到了今朝。
人鬼殊途。
莺時在此刻,無比清晰的感悟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周伯崇目光跟過去,看她如此,心中不免酸澀,唇角微壓。
“我有事想與尋安先生商議。”他目光直直落向莺時生父身上,開口道。
柳家五爺,名柳澤成,字尋安。
柳家老爺子一怔,他從得知鎮南侯來之後,就一直猜測他要做什麼,可沒想到,他要找的,竟是老五?忍不住看了眼道人模樣的雲鄉子,他心中閃過一個猜測,下意識看了眼老五,見他隐約有些緊張般,不由略皺了皺眉。
但不論周伯崇來意如何,現在都不是開口的時機,他隻好先在心底壓下,笑着應好。
很快,柳五爺親自引路,将周伯崇請到一處客廳中。
親衛留在外面,雲鄉子則跟着進了廳内。
柳五爺再次側目,忍不住問,“這位是?”
“這是青玄觀的雲鄉子道長。”周伯崇介紹。
雲鄉子立即見禮,笑道,“柳居士。”
柳五爺心中更沉,笑道,“道長好。”
他心中猜測紛紛,越發不安。
“侯爺,請用茶。”先請了茶,他正斟酌着該如何開口詢問他的來意,就聽周伯崇先開了口。
放下茶杯,周伯崇開門見山,道,“今年五月,我外甥女成婚,招婿魏家子。”
柳五心中一緊,早在得知周伯崇登門,他就猜測過會不會是為了魏春華。
畢竟侯府嬌女,縱然是招婿,想來也不會樂意看到夫婿前面的妻子,哪怕隻是陰親。
莫非周伯崇來,是為了讓柳家遣走莺時的棺木,解了這門陰親?
如此想着,柳五爺心中又怒又氣,又有些無力。鎮南侯雖不算權傾朝野,但在南地,沒人敢輕易招惹他。更别說出了姑蘇都沒幾個人知道的區區柳家。
柳五爺心中想着該如何拒絕,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等到聽到周伯崇接下來的話後,他整個人都驚住了——
“自那之後,我常常入夢,夢中是一碧衣女子。”周伯崇大緻描述了一下莺時的長相,對上柳五爺暗含激動欣喜,以及遲疑不安的眼神,而後道,“經我查探,次女應當是你早逝的幺女,柳莺時。”
“本侯說的可對?”他面色淡淡,喜怒難辨,柳五爺看了,心中更添壓力,暗自嘀咕——
聽着的确是他家盈盈,不過好好的盈盈怎麼會進鎮南侯的夢?難道是看上他了?
忍不住看了眼眼前的鎮南侯,的确是一表人才,不過魏家那小子也不差…不過跟鎮南侯的确是不能比的…自家盈盈是看不中他嗎?
莺時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
她了解自家父親,外人看着他是為人師表的好夫子,平日裡與之為伍的似乎都是經典文章,但她卻是知道,自家爹爹有一點小小的愛好,就是愛看一些狐鬼之類的話本子。
這會兒面上看着溫文,可心裡指不定在想什麼呢。
等等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柳五爺讓自己冷靜下來,小心翼翼的問,“聽起來的确很像,但神鬼之事不過是妄言,侯爺睡不好,不如找大夫看看?”
雖然他覺得那八成是自家閨女,但柳五爺也是不敢直說的。
萬一鎮南侯生氣,要找人收了自家盈盈怎麼辦!
周伯崇略笑了笑,柳五爺看着,總覺得他似乎在示好般,但心中還是不由繃起。
“神鬼之事,從不是妄言。”周伯崇先道。
柳五爺霎時警鈴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