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奕俞沒猜錯。
沈逸當真是厭煩極了他。
聽沈皖說完她這些天的遭遇後,他心更緊了:“什麼意思,他要把你送走?!”
送去哪?
萬一是什麼窮鄉僻壤,什麼荒郊野嶺的地方怎麼辦?
萬一沈皖在那個地方水土不服,被當地土著打死了怎麼辦?
如果,如果她過得不好,舉目無親,生病了怎麼辦?
那是不是……就說明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沈皖搖搖頭,似是看得很開:“無所謂吧,反正對我而言,隻要不是被綁在實驗室哪裡都好。他這也算是成全了我,不是嗎?”
沈逸有些說不出話。
他們誰不想逃?
每天睜眼閉眼都在那種窒息的環境下生存,耳邊永遠充斥着凄厲的哭喊聲,那幾件被洗到發灰的工作服已然被血腌入味,不管怎麼掩蓋都消不下去。
有時沈逸會想,他們并不是什麼實驗管理員,倒更像是屠宰場的屠夫。
可惜,當時隻有十七八歲的他們不知道,這個實驗室一旦踏入,就隻能終身鎖在這兒,當一輩子的傀儡。
那個地方披着“家”的外衣,實際也不過是另一個地獄。
……但,倘若能選擇,他甯願當一輩子傀儡,也不想在洛奕俞身邊生生死死一次又一次。
見他不說話,沈皖安撫似的輕輕笑了下,揉了揉他的頭:“怎麼,舍不得?”
他們是在一起長大的孩子,是彼此存于世界唯一的親人。
現在突然告訴他,這有可能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次相見,誰能受得了?
沈逸垂眸,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了,”沈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你怎麼這麼緊張,他對你做什麼了嗎?”
沈逸所有話都哽在喉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該怎麼說?
說洛奕俞把自己殺了一次又一次不算,還對他……
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屈辱無比,他連回憶都不願,更别提親口複述了。
再者說,就算是沈皖知道了,她又能做些什麼?
洛奕俞現在俨然是一個怪物,滿腦子都是怎麼報複他,毫無任何理智可言。
偏偏身體素質那麼強,殺不死打不傷,連他自己都沒有絲毫辦法,能指望沈皖怎麼樣?
最後也隻能有些失魂地道:“沒有,什麼都沒做,你放心走吧。”
沈皖點點頭,不疑有他。歎息道:“畢竟是我們欠他的。”
沈逸指甲嵌入掌心,再次擡起頭時,就連眼眶都是深紅的:
“我不欠他。”
他本就該死。
他死不足惜。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裡匆匆閃過,帶着滔天恨意,幾乎能将人絞碎。
然而就在此時,門栓再次發出響聲。
“咔哒”一聲,洛奕俞推門進來。
沈逸脊背瞬間繃直。
無可避免的恐懼感籠罩上來,他甚至下意識想要屈膝跪下去。
也不知這些談話他聽見了多少。
空氣一時凝固。
三個人各懷心思,洛奕俞瞥了一眼桌上那盤幹巴到可憐的炒菜,也沒說什麼,徑直走向廚房。
沈逸如坐針氈,跟沈皖面面相觑,很默契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跟初見那天不同,洛奕俞此時穿着身黑色毛衣,皮膚被襯得蒼白到病态,為了防止油點濺在衣服上,他将袖口微微别起,露出不算粗犷,卻極具力量感的手腕。
他低下頭時,額前劉海幾乎能将眼睛徹底蓋住,倒是意外顯得整個人沒那麼兇殘。
可即使是這樣。
沈逸在看到那雙手時,心髒也還是控制不住的突突跳。
腦海中全是他用這樣的手禁锢着自己,強逼他對準自己的心髒連開三槍……
沈皖此時也不怎麼舒服。
她并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卻依舊能敏銳地察覺到,沈逸在看見洛奕俞時,眼底分明是恐懼的。
可是為什麼?
在沈皖認知裡,她所能想象到最過分的事,也就是洛奕俞逼迫沈逸親手殺死曾經的同事而已。
物是人非。
沈皖有些悲哀地想,那樣的日子,他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就這麼硬生生坐了一個多小時。
洛奕俞才端着菜從廚房走出來。
油焖大蝦、排骨燴菜、芝士焗玉米……
無一例外散着光澤,色香味俱全。
沈逸炒的那盤幹癟癟的菜放在中間,黯然失色不說,甚至顯得有些局促。
誰更在乎,一目了然。
沈逸起身,看向這個自小照顧着自己長大的姐姐,努力讓自己的神情自然一些:
“姐,走吧。”
那副決然的模樣,仿佛不是要上餐桌,而是要奔赴什麼刑場。
三個人坐在一起,簡直像一個框裡硬塞進去的幾塊不合适的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