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裡唯一知曉她秘密的是汪奶奶。
現在又多了個沈唯清。
怪就怪除夕夜裡那場雪太過孤寥,令她心思松泛,竟不知不覺說出自己家裡還有兄弟姐妹的事,她後來想來有些後怕,不過,好在沈唯清根本不在意。
他對她的事從來就沒有過在意。
那晚以後,沈唯清銷聲匿迹,再沒給她發來任何一條消息,任何一個字。
兩個人的聊天框漸漸被擠了下去,要手動劃屏才能看得見。仿佛那一晚的徹夜通話根本沒有存在過,向滿曾借由微弱電流感知到的孤獨和彼此共情,也好像隻是一場實打實的錯覺。
她并不為此惆怅,并把沈唯清抛在了腦後,隻是有一兩個瞬間,她會忽然冒出幻想,幻想此時此刻沈唯清的新年旅行進行到哪一步了?劄幌的雪停了嗎?應該不會像這裡一樣吧?
同樣是除夕夜落雪,可是這裡的雪日出即溶,無影無蹤得徹底。
他的旅行可真令她羨慕。
向滿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沈唯清的歸期,他從事那樣一份自由的職業,又不用按時上下班,大可以來去如風。
他的自由也令她羨慕。
羨慕容易使人心生不平,這樣不好。
向滿調整了下心态。
而她并不知曉的是,在她暗自揣度沈唯清旅行有多轟烈浪漫的時候,沈唯清正在機場苦哈哈地候機。
這一場暴雪使多個國際航班延誤,他轉道從大阪歸國,謝天謝地,終于得以踏上歸途。
旅行真的沒意思,前幾年他就有此感,隻是從沒有哪一年,他回家的願望如此強烈,像是有什麼在勾着他。他手上拎着從小樽買來的紀念品,一個白色紙袋子,絲帶系着。在商店時店員問他要什麼樣子的包裝,他如實告訴對方,是要送禮物,送一個小姑娘。
向滿在超市貨架前接到沈唯清的電話。
她在家龜縮了幾天,終于食糧告罄,大年初四這天迫不得已來超市買吃的,盡管這麼大的城市,又是過年,和同事偶遇的機會基本為零,她出門時還是把毛線帽和圍巾罩得嚴嚴實實。
沈唯清給她打電話,直截了當問她位置。
“你回來了?”
“嗯。哪家超市?”
向滿推着購物車:“你要來找我?”
“對。”沈唯清說,“見面再解釋。”
“......”
他聽出向滿的猶豫了,但他不在意,如果說坦誠是他的優點,那麼厚臉皮也是。
盡管他不想承認這三個字,因為不好聽。
他吓唬她:“快點,别磨蹭,有急事。”
向滿告訴了他一個商場的名字,她在商場負一層的大型超市。
沈唯清直奔而去,卻發現商場人滿為患,地下車庫一位難求,他不得不把車臨停在路邊。
給向滿打電話,告知位置。
“哪呢?”
“來了。”
向滿聲音很喘,在沈唯清的注視下,她拎着兩個大塑料袋過斑馬線,她今天沒有紮頭發,為了方便帶毛線帽,長發披散臉頰兩邊。
她的頭發沒染過沒燙過,似流淌的黑漆,被風吹起時,發絲飄來蕩去,遮擋視線,也擋住了她眼簾裡的沈唯清。
直到她鑽進車裡。
風止。
安靜。
她這才看見沈唯清的目光,沉沉地,一直在盯着她看。
他們就好像活在兩個季節。
沈唯清的大衣脫了在後排,他開車時隻穿裡面的淺米色毛衣,将他襯得清落出塵,肉眼可見的柔軟質感還為他添了幾分溫柔意味,被他棕色瞳仁瞧着,向滿忽然有些不自在。
一派溫潤。
向滿腦子裡忽然冒出這麼一個文绉绉的形容詞,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倒是很适合不說話時的他,隻要他一開口,必定又變成那個嗆人的讨厭鬼。
她把兩個大塑料袋抱在腿上,用戴了毛線手套的手撥着臉側頭發。
她依舊一身黑,黑得肅殺,黑得冷漠。
但沈唯清已經覺不出距離感了。
盡管他們都在刻意回避,可有些東西就是在悄然變化。
似這車裡均衡流動的暖風,似外面天際變換莫測的翩跹晚霞。
把手伸出去的動作,是沈唯清未經思考的本能。
向滿剛剛逛超市估計沒脫外套,再加上拎着這兩包東西橫穿馬路,她累壞了。
他想給她擦一擦她額角的細密汗珠,甚至毋需紙巾。
他還想以指節碰一碰她藏在頭發裡的泛紅的耳垂,想看看那是涼似陳冰,還是燙如焰火。
......
可手剛懸于半空,一聲響鐘就敲在了腦子裡,咚一聲。
沈唯清蓦然回神。
......向滿上車後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此刻疑惑他的動作,以眼光詢問。
沈唯清也不自在起來。
他臉色暗了暗,将手收回,語氣有點兒讪讪,
“沒什麼。”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