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集已經散場,街上的積雪經過衆人來來回回的踩踏,早已變成污濁泥濘,一時顯得街上十分肮髒。
宋白挑别人家屋檐下走,勉強沒髒了鞋面走出這條街,到西街胡同裡,情況便好多了,宋白一路踩着半髒半白的積雪回到家。
新的一年裡,宋白更多次的參與到族務中,每次都穿緞子長衫出席。
讀書人穿長衫,長衫有圓領與交領之分,又有廣袖與窄袖、對襟與斜襟之分,尋常讀書人一般穿細棉布窄袖制式長衫,有功名在身或家中富貴的讀書人則穿綢緞長衫。富裕無功名人家穿上衣下裳,有些人愛裝文化人,也穿長衫。尋常平民百姓則多是穿上衣下褲或粗布短褐。雲州當地氣候溫暖,一年中的大部分時候,平民男人都穿沒袖子的上衣,五分短褲,女人則穿五分袖的上衣,七分褲,大部分人腳下都是踩一雙草鞋。
宋白十三歲過了童生試,十七歲考中秀才,是名副其實的讀書人。隻是從前無人問,他便不說,這一年他參與族中事務,影響一些人的利益,被人揪着穿衣之事刁難到頭上,宋白語氣輕描淡寫回擊:“弟不才,大炎4850年春試,僥幸得中紅榜。”
春試是秀才試,考中的人按名次謄抄于紅紙上,張貼考場外。
宋白的秀才身份亮出來,一時鎮住族中不少人,對着宋白的穿着陰陽怪氣引來這一遭的宋堯臉色青青白白,然而此時沒人顧得上他,便是他親爹宋智也顧不上他,宋智已失态的砸了茶碗。
宋智心底來來回回的算:4850年中的秀才,今年52年,他今年十八還是十九?好像是十九。那就是十七歲中的秀才!十七歲的秀才……宋智三十二歲考中秀才,後來考了兩次舉人,都沒考中,便歇了上進的心思,一心培養教導兒孫,宋智的三個兒子如今都過了而立之年,還沒考上秀才,八個孫子,照目前看,也是一個讀書種子都沒有。宋智算來算去,算來算去,兒孫裡面也找不出一個能接他位置的人,而嫡支一脈,即便六叔的兩個孫子考不中,也有一個現成的秀才了。
同來議事的叔伯兄弟們除去宋智父子,已經全都圍在了宋白的邊上,人人紅光滿面,七嘴八舌、誇贊恭維。
二太爺問六太爺:“你先時沒說,這孩子是個秀才啊。”
六太爺還處在震驚當中,道:“我不知道他是秀才啊。他爹沒跟我說過這事。”想想,又補一句:“他自己也沒說過。”
連六太爺這個親手促成過繼一事的人,也是現在才知道宋白原來有秀才功名。他以前單知道宋白是個讀書郎。
三位太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相對無言。
大炎考官制度,分儒、墨、兵、農、醫、雜六項,隻說儒家,考試有五場,童生試一年有三次,考中後有資格參加第二場考試,即春試,也稱秀才試。往後依次是夏試考舉人、秋試考貢士、冬試考進士。
依大炎律,秀才有做官的資格,衙門内九品、八品筆吏小官皆以秀才充任,宋智就在縣衙挂了個閑職。
宋家原本隻有宋智一個秀才,加上宋白,現在有兩個了。
二太爺人老了,還沒糊塗,開始在心裡思量該怎麼安排宋白,對族中有更大好處。
二太爺也想到了:十七歲的秀才,啧!這麼好的讀書天賦,宋白的爹怎麼願意舍了孩子給别人家呢!好好培養幾年,未必不能得中舉人。舉人做官的上限是五品,白孔雀鎮衙門大老爺,也就是個六品官。若宋白更争氣點,能再進一步考中貢士,未來做到一州主官,未嘗不可!
宋家搬到此地二百多年,還沒出過一個舉人呐。
二太爺閉目沉思片刻,與六太爺碰頭商議。
這日族務會議散會後,六太爺叫宋白一起走,路上問起關于他秀才功名的事。
宋白道:“我以為隻是一樁小事,不必特意拿出來說。”
六太爺搖頭道:“從前你在郡城,周圍都是讀書人,想來考中秀才的有很多罷。咱們這兒窮鄉僻壤,你可知白孔雀鎮上如今統共有幾個秀才,幾個舉人?”
宋白還真不知道。
六太爺給他解惑道:“不算你,兩個秀才,一個舉人。”
宋白驚訝道:“這麼少?”
六太爺道:“對。兩個秀才,一個是咱們家的宋智,一個是張家人,跟宋智在衙門裡挂的閑差不同,張秀才年輕,在衙門裡做事,也有跟大老爺求教學問的意思。衙門大老爺是舉人出身,是從外頭來咱們這兒上任的。撇開大老爺,白孔雀鎮近五十年一個舉人都沒有。”
六太爺道:“你十七歲便中秀才,可見讀書天分出衆,若再讀幾年書,你能不能考中舉人?”
宋白沉默不語。
六太爺道:“你若有繼續考學之心,我和你二爺必然鼎力支持。大老爺年紀大了,最多還有十年便要緻仕,你若考中舉人後覺得難以向上,運作一番,回來便是現成的一衙主官。”前提是宋白能在大老爺緻仕之前考中舉人。“你若志向高遠,盼望繼續考學,族中亦鼎力支持。”
宋白聽了六太爺一番話,心中頗亂。
不等宋白考慮清楚,過了幾天,二太爺派人來拿了宋白的秀才名刺,送去衙門,給宋白在衙門挂了個職。
次日,衙門大老爺派人傳話:他要見一見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