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爺去了。
直到族親開始幫忙張羅葬禮,宋白還沒從這個驟然得知的消息中反應過來。
三太爺怎麼就去了呢?他明明三年後才壽終正寝。
堂屋裡,二太爺沉着臉正在指點族裡年輕人搭建靈堂,得空後往呆怔站在門外的宋白處看了一眼,将少年人臉上的迷茫看在眼裡。
另一邊,五太爺和六太爺聽跑腿回來的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從鎮上街坊打聽到的消息一一述來,待到聽完已是面色鐵青。
五太爺和六太爺點了二三十個青壯出門,牽了族中十幾匹馬,又借了十幾匹,騎上匆匆趕往裡圍子寨。
裡圍子寨,宋春丫嫁在那裡。
那麼,跑腿的年輕人回來說了什麼呢?
“我去鎮西牌坊口問了開店的扈二姑,說早上确實看到阿春姑進了鎮,時間是約摸八點半那會兒。”
“我在西街東問了賣豬肉的劉阿公、賣鴨子的張婆、賣魚的阿力叔,都說早上看到阿春姑路過,張婆還問我阿春姑這次怎麼沒帶阿年一起來。”
“我在南道口問了賣包子的阿花姐,阿花姐也說九點多鐘那會兒看到阿春姑路過。”
“我在二巷遇到花婆婆,花婆婆告訴我,大約九點半那會兒,她在外頭散步,看到阿春姑進了三太爺家,沒過多久又急急忙忙走了。”
……
鎮上有十幾個人,目擊了宋春丫今日來過鎮上。
旁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臉委屈,嘟嘟囔囔道:“我說了嘛,我早上看到阿春姑來了,你們都不信我。”
五太爺瞪眼斥罵道:“你逃學我還沒跟你算賬。你等着,回家看你阿爸阿媽怎麼抽你!”
少年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五太爺、六太爺領着人,綁了宋春丫母子兩個回來,時間也才下午兩三點。
三太爺的屍體已經收殓,隻還未蓋棺,靈堂裡除了二太爺和幾個族親在,還有張家的幾位老少在。五太爺、六太爺看到當中期頤之年的老人,心中暗驚,怎麼把這位師公給請來了!顧不得被馬颠得酸痛的腰腿,趕忙上前去見禮,“老張師公,怎麼敢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須發皆白,目不能視的老人道:“無妨。我是不請自來。”
“這……”五太爺、六太爺忍不住看向陪坐的二太爺,難道是老三走的不甘,怨氣太大,要有什麼不妥?
二太爺垂着眼皮八風不動,道:“自打老三的嗣孫進了家門,這家裡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就沒一件好的。我尋思着是不是當時看相出了差錯,便請張師公再看一次,老張師公聽聞了此事,決定親自來一趟。”
老張師公身後站着的那位五十來歲、面色不大好看的,便是張師公了。上回過繼諸事定下,正式舉辦過繼儀式之前,例行請人來替過繼雙方看相合八字,便是請的此人。
堂上靈前,被捆住手腳、堵了嘴撂在地上的宋春丫母子,一個扭動掙紮,嗚嗚叫喚,一個驚恐的流着淚,瑟瑟發抖依偎着母親。無人理會她們。
二太爺對六太爺道:“此事當有你在場,你回來了那就開始吧。”
六太爺默然領過主事之責。
東屋裡。
宋白坐在窗邊愣愣出神,外面突然有個人來喊他,他驟然驚醒,緊了緊身上的外衣跟着去了。
進了堂屋,見過三位宋氏太爺,六太爺盡量露出和藹的臉色對他道:“這位是老張師公。叫你來,是請老張師公給你摸一回相。别怕啊,像上回一樣就好。”
宋白默默點頭,跟随指引走到老張師公身前,有人拿過來一張闆凳,宋白面對着老張師公在闆凳上坐下。
老張師公眼睛看不見,伸出的手卻精準落在宋白頭頂,當他開始摸相時,整個堂屋裡的雜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陷在一種莫名安靜的氛圍裡,靜靜看着老張師公不緊不慢的動作。
對宋白而言,上一次體會摸相的感覺,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從前他并不信鬼神之事,但是經曆過死而複生,時光回到從前,還有一個可以身進入的神奇空間,宋白如今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果真有種玄奧不可言之事、玄奧不可言之物、玄奧不可言之人。
想來眼前的老張師公、張師公一流,便是那種“玄奧不可言之人”。
宋白不清楚老張師公是否能摸出他身上的異處,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不敢露出絲毫,暗自心焦的等待着摸相結束。
等到老張師公停下手,六太爺揮揮手示意長孫把宋白帶出去,滿堂的目光皆落在了老張師公身上。
六太爺忐忑問道:“如何?”
老張師公十指搭在腹前,不緊不慢道:“仁義作骨,不為俗流。是個好孩子。”
六太爺看了張師公一眼,上回張師公也是這麼說的。
老張師公接着道:“八字與你們家老三,是極相合的。”
六太爺不解的問道:“既是相合,那怎麼?……”宋白才進門不到兩個月,老三已經在棺材裡躺着了。
老張師公淡淡道:“問題出在曾家的身上。”
曾家的?
諸人的目光移到地上的宋春丫母子身上,這兩人,都是曾家的。
老張師公身後的張師公露出恍然之色,自進門便緊皺的眉峰慢慢松開,轉而露出些微學藝不精的慚愧來。
宋春丫瞪圓了憤恨的雙眼,“嗚嗚嗚”的翻滾掙紮。
老張師公平淡的聲音響起:“以宋三與新孫的八字屬性,合在一處,本是上上好,我孫兒沒算錯。隻是曾家的心太大了,新孫進門還沒立穩,運勢壓不過她,這運勢分兩頭,一頭強就有一頭弱,曾家的強,克弱。”
“曾家的心太大了”作何解?可不就是觊觎娘家家産嘛!
所以宋白落水丢了半條命。所以命、勢、運和宋白連在一塊的宋三太爺好日子還沒過上一天,嗚呼哀哉死不瞑目。
六太爺氣的手足發顫,指着地上的宋春丫大罵:“你這、你這黑心爛肺的孽畜!”
“嗚嗚嗚!”宋春丫眼裡的怨憤更深。若不是被堵着嘴,恐怕要和六太爺對罵。被六太爺帶人綁了來,她就知道自己氣死老父的事是瞞不過去了,等着她的還不知是怎樣的處置。既然如此,她必要痛痛快快把這些年積攢的委屈、不平、不甘皆倒出來,隻恨自己被堵了嘴,一個字都吐不出口。
“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