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後,白衍又是近乎一月閉門不出,躲在屋中養傷,隻在深夜裡悄悄出門打水。
這一月間,仍沒有修士來找他。
尋錦城是禁止私鬥的,蒼時說,他與易淮一事已被雲頌發現,于是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等候着。
他以為,雲頌會來,或者,至少會派一人來責罰他。
可一月過去,也沒人來。
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
但也不是完全沒搭理,蒼時說,城主又嚴苛了私鬥的處罰,還命城中守衛加強對城郊一帶的巡視,尤其是藏青山一帶。
蒼時說,大抵是因為他的緣故。
便是加強巡視,便是告誡所有人,也不願來看他一眼,或隻遠遠給他一個眼神麼?
竟是,對他厭惡至此?
也是,本就是不可高攀的皎月,他怎麼總是止不住幻想?真是不自量力。
可,一想到那張清冷的臉,曾在夢中那樣溫柔明媚。
一想到曾在夢中得以與皎月相擁,心髒便止不住燥動。
他想要靠近那明媚,哪怕是被滾燙的火焰灼燒成灰燼,也想竭力張開翅膀去撲上一撲。
但他哪兒有什麼翅膀,大抵,也隻能做燈下扭曲的,卑微佝偻的蟲子,永遠也爬不上燭台,不得觸碰到焰心吧。
·
這一月間,隻有蒼時偶爾會來看看他,見他不太喜歡,次數也不頻繁,每次都是帶來些藥,放下關切幾句便走,甚至不必他回答。
看着蒼時不厭其煩的關切模樣,白衍總是于心不安,在蒼時走後的無盡孤寂裡,一遍一遍内耗。
這日午後,蒼時又來了。
仍是照例帶來藥材,說過關心的話,便要離開。
白衍猶豫着,打算硬氣一回,給自己一個解脫。
“你……”白衍用力叫住蒼時,鼓起勇氣發出聲,冷漠道,“以後不必再來了。”
蒼時聞言卻是平淡,淺淺勾唇,仍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不可。”
被人直言拒絕,白衍不禁慌張起來,内心也忍不住掙紮,但他還是很快狠心道:“此處不需要你。”
蒼時一轉眼眸,仍隻是笑了笑。
“阿顔需要我。”
他說。
“我知道,你不是阿顔。”
白衍心頭一顫,連忙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在何時不小心碰到了他。
明明醒時二人從未接觸過的……
難道是,被他救下的那天夜裡……
蒼時打斷了他的思緒,道:“阿顔的靈契萬中無一,的确是難藏,很輕易就能知曉你到底是不是他,但我并非因靈契認出。我早說過,我與阿顔是好友,又怎會錯認?”
蒼時頓了頓,看着白衍的反應,又笑道:“你不必如此緊張,此事,我會幫你一起隐瞞。你雖不是阿顔,卻也是瑜城謝家送來,便說明你替代阿顔一事,是謝家的主意。既然是謝家所為,必是如此做才對阿顔有利。隻要是為了阿顔,我就一定會幫你保守秘密,讓你能安然留在尋錦城,做你該做的事。”
白衍盯着他,緊張地咬着下唇,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蒼時所說。
蒼時又顧自說道:“其實我大約已能才出,謝家為何要如此做。一月以前,阿顔曾來尋錦城附近找過我,說是想要偷偷溜去浮沉世玩耍幾日,再返回瑜城。他怕謝城主不允,于是拜托我,若謝城主問起,請我幫忙打個掩護。可他那一去,卻再也沒回來。這一月間,我見謝家上下傾囊出動數次,才以此推測,阿顔應是不見了。而阿顔也未告訴我自己到底要去往何處,我也屬實幫不到謝家。冬至将近,見學之日不能無人,故此謝家才找上你,讓你代替阿顔暫來此處。可是如此?”
他說的坦誠,并且已近乎是全部的真相。如若不是真對謝家如此了解,與謝顔如此交好,根本無從得知。
白衍内心稍稍有些動搖。
而此刻,蒼時已來到他面前,擡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溫柔安撫道:“你信與不信都無妨,放心,在真正的阿顔回來之前,你在我這裡,就是阿顔。所以,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且你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我都會幫你。但你若是信我,便别再說趕我走的話。”
蒼時說完,轉過身,再欲離開。
他行至門前,又回頭望向白衍,溫柔道:“阿顔,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話音落,他也走出小院,消失無蹤。
白衍消化着聽來的信息,猶豫着,那顆糾結自責的心終是妥協了。
·
至此,已至深冬,已是白衍來尋錦城的第三月。
他再度走出小屋,在白日裡來到屋外。
藏青山下過幾場雪,院外入目盡是蒼白,空氣卻格外清新。
白衍仍隻着一身水青雲錦,卻不覺得冷。
他的身體又恢複了不少。
倒是奇怪,仔細想來,自己的傷總是在這兩月間的某次突飛猛進的愈合着,卻在随後的整月裡,隻有一點點的改善。
剛來尋錦城那日就是如此,這月初重傷昏迷醒來後也是如此。
月初重傷昏迷醒來,他感覺自己已能使出更高階的術了,可後來休養的一整月間,卻是幾乎沒什麼大的進展。
到這裡,他完全排除了是因為香囊中靈力的緣故。
靈力的确會短暫增強他的身手,卻是不會治愈傷情的。
這兩次醒來,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所受的傷有些好轉。
他這具身體可真是,傷的奇怪,好的也奇怪,完全摸不着規律。
這一兩次純屬僥幸,白衍還是決定穩紮穩打,逐日調息休養。
隻是,已避了整整兩月,有些事,還是不能再避下去。
雖說各城修士來尋錦城是為見學,但憑本事各自修煉便是,可畢竟占了尋錦城這一片城池,便不能完全做于尋錦城無用之人,于是,便有了城中見學弟子每月必須完成一次禦魔的規定。
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特例。而他卻因為受傷,耽擱了兩月。
雖說城主和掌事前輩未主動尋過他,但他如今已能正常流轉靈氣,禦劍引術,再躲在屋中不去禦魔,屬實是有些說不過去。
于是,他拜托蒼時打聽了這月禦魔的時間,就在今日,辰時,除他之外的所有見學弟子,由掌事前輩帶領,自主殿出發。
卯時三刻,時間足夠,白衍收整好後,便即刻自藏青山出發,前往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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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衍來到主殿前,時辰尚早,還有兩刻才到辰時,主殿内人也很少。
白衍松了口氣,打算尋個隐蔽些的,避着人的地方候着。
他屬實不想被旁人瞧見,隻想将自己埋沒在人群裡,最好誰都不要提及他。
但他不得如願。
“謝公子。”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白衍心髒一緊,立刻做出冷靜的模樣看過去。
是尋錦城那位掌事前輩恒悟!
他硬着頭皮上前接話。
“掌事前輩。”
兩月未來,他尋思着要不要解釋解釋,恒悟已再度開口。
“我已聽蒼時提及,你恢複的不錯,已可以禦劍用術,故從今月起,可以參加禦魔了。”恒悟說。
“是。”隻是簡單接話,白衍便不覺得那麼緊張。
恒悟繼續道:“然我思前想後,仍覺禦魔一事對謝公子而言太過危險,故,為謝公子尋了個前輩,可帶謝公子去完成些簡單的雜事,如此也可算抵作每月禦魔,謝公子覺得如何?”
這,意思是,要讓他與某一人單獨相處!
好恐怖……
白衍隻感覺自己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如此……可是會打擾到前輩修煉吧?”他咬着牙,委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