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照,山間巨石上,有個人橫卧在此,垂下的白色衣紗随林間清風微動。
一盤葡萄被擱在了他身側。
但這家夥,懶得吓人,身側明顯來人了,但他沒有感受到殺意,他都不睜眼來看一眼。
來者無奈,在旁邊折了枝樹條來戳他,“來,摸着吃兩顆葡萄,别餓死了。”
說完她還特意補充了句,“是沒籽兒的。”
這種沒籽兒的薄皮小葡萄,八成就是特意給他這種懶漢培育出來的。所謂不能把葡萄的皮兒完整不斷地剝下來,樂趣少一半,房宿這種有錢又閑的人,吃個葡萄都花樣百出。
葡萄的清香傳入鼻尖,危宿便知道這是誰來了。
房宿拿出的葡萄,香氣都不一樣。
他倆作為葡萄密友,各自對葡萄都有見解,危宿首推便宜方便的,房宿則不然,價錢好說,重點在于果肉的甜脆細膩,和果香的清怡。
徐艮的手都摸向了果盤,他的手又縮了回去。
房宿疑惑地嗔怪,“洗過了的,藥不死你。”
這懶漢處于誰看不慣了,誰端點兒東西來給他,免得把同門師弟給餓死了的狀态。
婁宿、牛宿等省事兒,常常見着他死哪塊兒石頭上了,就塞給他幾丸辟谷丹,保他十天半月無事。
室宿豪爽,一般給他捎個幹馕或者肉餅,這種一般他道個謝,實在餓了還有力氣的情況下啃兩口,要是沒那麼餓或者餓得來沒有力氣的時候,就繼續躺着等死。
井宿風雅,他若要招待人,定然會鋪擺好茶幾、地毯等物什,從聽風煮茶到圍爐烤肉,來個全套。
這個麻煩貨和徐行藏那個懶貨是絕配,他們一個不嫌棄對方不說話不給眼神,一個不嫌棄對方啰啰嗦嗦,别說茶盞都要配合景緻了,就是擺茶壺的姿勢都要,飄逸清雅,如仙如鶴。
偶爾井宿興緻來了,還會昧着良心誇一誇他懶卧青石有仙人之姿,正巧方便自己做寫生。
唯獨氐宿來了,他會給兩分大師姐的面子,不清不願地跟着去食齋像點兒樣子地吃兩頓。
帶有劃痕的細白手指撫在葡萄上,徐行藏閉眼笑問,“師姐,這葡萄我睜了眼還吃得到嗎?”
“你這家夥在說什麼怪話?你隻要想吃,自然一直都有。”
可是我已經沒有師姐了啊。
徐行藏終于還是睜了眼,果然房宿的臉他看不分明。
看見人,盤腿坐在了石頭上,并不吃東西,房宿有些着急了,“我們七宿中你不想做最矮的那個吧?”
西境的男女都長的高,而有一頓沒一頓吃着東西的危宿,眼見着的就是不長個兒,再過段時間,讓婁宿做他姐姐,完全沒有問題。
姓徐的混賬,他自己不想好,還預備拉别人下水,“師姐,你陪我一起不吃,我們都不長高,不就好了嗎?”
我還會長高,我會與日漸老,但是,你們永遠不會有變化了。
“不好。聽說你過的不好,我回來代大家看看你,果然,又連飯都不吃了。”房宿過來揪他的臉,“仔細我告訴師姐,讓她來收拾你。”
徐行藏垂着眼睛笑,這個角度,他能避開房宿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反而把整個人看得清晰些。
“師姐何不帶我去見大師姐呢?”
我辱沒了你們的屍首,你們不該回來找我算賬嗎。
說來,他早過了而立之年,似乎還一事無成。環琅境未中興,妹妹沒有保護好,殷朝舊人的期盼他無力去做,自己的大仇未報,功法還全然落下。甚至,同門師姐師兄們的屍首,他都沒有拿得回去入土為安。
“還不到時候,之後有你去見大家的日子。”
房宿并不覺得傷感,把話說得敞亮。
徐行藏覺得頗為遺憾,他還以為差不多到時候了呢,“那師姐陪陪我吧。”
危宿摘了顆葡萄入喉,清甜的滋味漫卷唇腔,确實是獨一無二的味道。
雖然之後他應該不會再吃到這樣的葡萄了,但他并不吝啬分享。徐行藏把果盤推到兩人中央,示意房宿一起吃。
以這盤葡萄為期,此後我還将獨享日煎月熬。
那句我亦飄零久,他說不出口。
但我确實殚精竭慮,無一日敢松心神,無一刻不困心衡慮,奈何天命不許翻雲覆雨手。
你陪陪我吧。
我身邊應該沒有誰了。
我不知道還該求求誰。
我也不敢讓哪個誰來陪我這種人。
……
身邊的梨花兒味兒被另一種氣息覆蓋,徐行藏驟然睜眼。
他的瞳孔猛烈地縮小,宛如長針刺入腦仁,還在裡面不停地攪拌的疼痛炸裂開,淚水嘩然而下。
非為有隻手扣在了他的脖頸上,而是徐行藏做夢都想不到仙門的人,還會放自己落到這個人手裡。
他們真夠意思。
真講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