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愚蠢也有愚蠢的好處,徐行藏觀察了談廣涯身邊說的上話的人一圈,也就這麼個蠢貨,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有兩分似是而非的真心了。
黑山君識時務,事情該做做,功勞該讓讓,行的是保命之道,效忠的是魔尊,而非談廣涯;源途君借着魔尊的風帆,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兒,友方掌門的女兒,他看上了人家的根骨都敢拐來,做自己的夢人,很像話。但這種罄竹難書之徒也忠心好用,畢竟他除了出去自立門戶,也就綁死在談廣涯身上了,外面兒的門派,沒有哪個有這樣的好胃口,能吞的下這團垃圾;玄都君沉默低調,利索高效,很有之前被劍聖砍了的古暮君的氣度,可能看的是魔尊能給的不菲的薪水和别處得不到的權勢地位。
但哪一朝大廈将傾,他們會願意毀家纾難嗎?
不損公肥私都算是良善的了。
魔尊知道嗎?應該心裡有數。他能不用嗎?那清秋教的所有事務,事必躬親,會忙死他。
所以,他要在一個不管事兒的人身上,索忠心,求慰藉。我不做事,我就永遠沒有錯誤,不管是危宿仙君還是前朝殿下,向他俯首,為他适容,就足夠慰藉人心。
同樣我不能過分風光,仙門無容身之處,世人的白眼,會給人以至極的安心之感,如此,魔尊毫不費力地就會相信我無處可去,無枝可依。
身側之人,衰朽地快自己一步,方能突顯出自身的強大。
反正鮮豔奪目的也吃飽了,難道還要天天看看生機勃勃的,來警醒一下人,到底是年歲漸長,往後的路,隻有不斷下坡了的嗎。
如若清醒是個好物,煙雨樓前就不會車馬如龍,裴樓主就不會越過雲集天下良醫的藥王谷諸人,掌鼎盛富貴。倘或力量絕對,那麼林明杞就不會拿着劍脊山,還要抱着他的一箱箱的欠條,哪怕他可能本來也打算還。
徐行藏算别人,也算自己。
我願意拿我的一切,來追求我心中所願。我惟願談廣涯的性命折在我的手裡,郁郁作伴,疼痛長随,我情願;容色衰減,修為遲滞,我樂意;親友不知,世理難容,我甘心。
劣根性有共通之處。
想一想,有一天,那個敢舔着臉給我們兄妹二人,封王封妃的夏皇,不得不走下高台,像死狗一樣,跪求别人的施舍恩賞;有一天,我會像周家人和談家人清理徐家人一樣,把屋子都清掃幹淨。
爽嗎?
能爽的發抖。
可惜這孩子了,我們這兒都是些隻知道往自己的洞裡屯糧的蛇鼠,而不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同舟共濟、患難相扶,幼稚的可愛。小白蝴蝶飛過來,被玩兒破了翅膀,不僅讨不到憐惜,還要被分食肚腹。
當然,他也不算是,小白蝴蝶。畢竟念微君之前應該争風吃醋無往不利,不然也不會在衆人之間冒頭出來,晃自己的眼睛。
“那當然,我還指望着尊上得登大寶,封我個皇後當當呢。”
徐行藏嘴裡完全沒有忌諱,他看起來不像是希望魔尊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倒像是希望他立刻被抄家滅族。
念微君一下子失去了表情管理,整塊兒是又驚又怒,夏皇是窩囊,但是魔尊都沒有這樣直接開過口。姓徐的,難道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敏感嗎?
救命,這個家夥不會是之前走的笨蛋美人人設吧。
他究竟在幹什麼?!
念微君的大腦持續宕機,他不敢相信徐行藏那麼蠢,更不敢相信談廣涯會喜歡一個蠢貨。
一句話讓人接不下去了後,世界清淨,徐行藏扭轉腕上的玉镯,他洋溢着笑意去逗真正的小白蝴蝶了。
人心需要東西來調劑。長期為談廣涯供給感情,精算一絲一毫的高興與不高興,心靈漸趨幹涸,麻木不仁與疲憊倦怠就是常态。
我也需要驚喜啊。
今日還有出大戲沒演,徐行藏已然迫不及待地想品嘗可口的小點心了。
招手上前來的小生,按照他的示意奉上了自己的一雙在台上拈花戲水,翩若無骨的手。
這色痞子就公然吃人家的豆腐。
但場上神色各異的人,都在斂眸深思,隻有那個小生,在自己的手被不懷好意地捏了捏,要憤然甩開的時候,被徐行藏一手攏住指頭尖。
抓住了。
安王殿下的手,倒被他保養的很好。有長甲的兩根尾指回收,中指輕蜷,食指在他手心輕輕下滑了三道豎線。
徐行藏微笑着眨一邊的眼睛。
“川。”
剛才的那二十片金葉,賀你今日加冠成人。
顧之川猛地仰頭望向徐行藏,之川以為你早把之川抛到三山五海之外了呢。
他身段長開了,面相也更淩厲了。
況且,他貼了人皮面具,敷了濃厚的妝粉,還穿了身豔俗的戲服。
他抱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來,反正,以前你認不出小白團子,現在認不出顧之川,或許我們就是沒有緣分。
倘或你我俱面目全非,我也不是可以說服自己,那隻是段露水情緣,相忘于江湖也挺好。
他已經學會了在人前,用強硬的自稱“我”,可是徐行藏偏要在他的手上撥弄心弦。
一個川字,破掉他四年的所有的修練,将他打回那個蠢笨蠢笨的大白梨川川。
他不想罵徐行藏了,他隻想問,千百個日夜裡,仙君有幾日想過片刻之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