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力是最好的傷口恢複劑和駐顔妙藥,拿徐行藏來說,别說在他身上窺見風霜之色了,他手上甚至金貴的連個薄繭都沒有。而那隻手上的傷痕就大剌剌地擺在那妨礙觀瞻。
不管是否是豪爽之輩不拘小節,人家不在乎小疤小傷,徐行藏都知道那道傷疤,他是縱使想消也消不去了。
世界上能永久留痕,甚至術法都奈何不了的玩意兒并不多。碰巧,他認得一個。
剛才那位彩衣仙屍身肚腹中的細白蟲,可不是個單純的放在屍體中,再飲些血,就能使死屍恢複容光的良善東西。要讓“苗床”像個活人,有嚴苛的炮制工序,首先要在人完全清醒的狀态下,讓蟲母咬出個傷痕,進入體内産下蟲卵,其後,就要血□□溫孕養蟲卵們,直到幼蟲孵化,吞食着宿主的血液、肌肉、髒腑,乃至骨髓慢慢兒長大,最後隻剩一副骨架加一整張皮時,才算功成圓滿。
中途要是宿主提前死了,該怎麼辦呢?并無補救的方法,隻能吃了這悶虧,再仔細挑選個皮糙肉厚的重頭再來。
但是一旦成功,那些小白蟲們會忠實地繼承宿主的記憶,依托宿主的還剩下的骨架,化身為新的“血肉”,重新複活。蟲生蟲卵,代代相傳,且恒河沙數之蟲隻要還有一隻活着,就不怕刀槍劍戟、斧钺鈎叉,一種意義上的竿頭直上和永生。
這符合魔教之人的審美與追求。
隻是偶爾需要點兒飽含怨氣的眼中血,來做養料。
這些小白蟲有個可愛又無害的名字,叫林蠶。
林蠶咬在手指頭上是什麼滋味呢,這種特别培養出來的小東西,體格雖小,咬人卻狠,其渾身攜帶着大量怨尤魔氣,能病變于靈魂,使人終身留疤。隻要一口,尖銳的疼痛就能直接貫通神經,紮根在記憶中,刻骨銘心,沒齒難忘。
“寶貝,你看我新養出來的小家夥們,可愛嗎?你摸摸它們。”
情人眷侶在耳畔低語,漂亮的少年人連一根眉羽都沒抖一下地就探手去摸,毫不猶豫,“看起來白白軟軟,倒是可愛。嘶——”
劇烈的疼痛差點兒讓人暈厥,徐艮生氣了,并且哄勸不好。
百般嘗試之下,談廣涯妥協,他拾掇了一隻林蠶,在他投以疑惑的目光時,自願高高興興兒拎着小蟲的腦袋,讓它的牙齒在自己的手背上劃拉出了一道傷痕。
疼痛讓談廣涯的額頭上青筋炸出,細汗密織,但他對着那個表情瞬時松動,殷切慌張的美人兒笑,“這下高興了吧?寶貝兒。”
……
當年的徐艮是如何地按捺住極度的高興,表現出切切關心,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功利地隻記夢人的血液既是林蠶的養料,也能燒死它們一片。
至于魔尊做的秀,他也完全不思考背後的意義,隻怨怼于,那隻該死的蟲為什麼不再咬的狠一點兒,就留下了個終身難消的疤算什麼大不了的。他的神魂還好好的在那兒,未有物什可妨呢。
此時的徐行藏脖子探長了一寸,唇瓣啟開,喘着粗氣,瞳孔微縮。同時,數片金葉亮于夜色,隻差令發。
徐行藏的手指在顫抖,這不是警戒,是應激。
他機械地摩挲着自己虎口上的一處,那兒光滑細膩,是軟糯的羊脂美玉。但徐行藏總覺得硌手,有一塊不可磨滅的傷疤镌刻在記憶深處,和對面那隻手上的相呼應,像某種暗号。
嘲諷着他,一切恍如夢境,他從未成功逃離過。
他的腦袋背叛了意志,兀自删掉了所有應對方案,隻被本能驅使着叫嚣,咱們遇到害怕的事兒,偶爾逃避一下,不丢人的。
誰規定的每一個險灘急流都要親自去趟了?人何必沒苦硬吃,隻要繞過的困難多了,就會發現,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人生處處好風光。
俗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徐行藏,你可不要犯糊塗啊!
暗色順着那隻手,粘膩地爬入轎内,黑寂會把人整個兒吞沒。
跑!
别管她了,快跑!
你怎麼能料定,她一定出了事兒呢,你怎麼确保,一定是魔尊拿捏住了他呢。
後退一步,就算徐昏明在他手上又如何?
你弄不死魔尊的,與其這樣白白送死,不如,暫退一步,從長計議。隻要人還活着,難道還沒有給她報仇的機會嗎?
出去之後,連合南境,與劍聖他們團結磨合好,難道還不能組隊一塊兒殺了這姓談的嗎。
再退一步,就算這一次,你不幫她報仇又如何?
你之前為她做的難道還不夠多嗎?難道做哥哥的,一定要保護妹妹嗎?
很多事兒,不是出自徐行藏的本意,但他的确又那麼做了些事兒,所以别扭不已。可憐這種東西,他素來不太當回事兒,沒什麼實感,今朝那微末之物居然聚沙成塔,似乎要将他壓垮。
舊時所有的不快席卷着他,腦門上的神經突突地跳動。
我以為我已經殺光了那些山匪,那件事兒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沒有。
他殺的死,當時所有的行事之人,但殺不死曾經的徐艮。
記憶居然仍舊清晰,他甚至還能追溯到當時之思。
不是哥哥愛護妹妹,也不是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是生于山匪窩裡的小奴隸,天生就會權衡利弊。徐艮的的确确隻認為,他那一去,隻是挨頓打罷了。
他不知羞恥,隻知疼,但是當那些白衣仙人以從未有見過的眼神望向他時,徐艮知道了,或許人間有一種境遇叫做可憐。
自憐自惜,深深紮根,瘋狂生長。
至于,他開始羅織徐昏明可能莫須有的罪名,然後為虎作伥替談廣涯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