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你要殺了之川嗎?”
小可愛可憐至極,悲切婉轉。
徐行藏掐住了他兩頰的軟肉,眼神幽深,“川川啊,玩兒不起就别招我,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叩門聲恰在此時響起,徐行藏笑了兩笑,收手起身。
彩色衣裾逶迤上轎,心魔長舒一氣,慶幸這劫後餘生,但冒險是值得的,比如他搞明白了,這位新來的雪中仙似乎确實有某種極大的特權,日後說不定就此多了個保命的本錢。有了數的心魔,乖乖兒地扮演起彩衣仙的侍女随侍,跨出門檻,邁向兩道捧着紅燭在白煙中垂首靜伫的人。
那些人匆匆尋來的轎攆還漆着紅漆,規格堪比送嫁新娘,但還是坐不下三個人。
徐行藏在踩着跪地做階的人的脊背上轎前,輕拍了兩下葉玖的手背,示意他一會兒随轎步行。
轎廂的空間塞下兩個大人都完全沒有問題,更不說葉玖那麼個小不點兒了。
他都被嫌棄不能上轎,才惹了嫌的心魔更加不會去徐行藏面前亂晃,規規矩矩地便去了邊兒上跟着。那表情比小劍靈還要虔誠。
徐行藏靠着轎壁閉目養神,翻臉如翻書,他正大光明地把脆弱無遮的脖子露在了空中,仿佛忘了方才露出脖子的心魔差點兒被他掐死的模樣。
他不體諒心魔滋生出的情緒,也未曾思念被他擱回了藥王谷的雪中仙,他隻是在腦海中再一次演練該以什麼樣的手段對付魔尊,再一次斟酌遇上他後,該遣什麼樣的詞句。
一颠一晃之間,一行人已經走出了密林。
轎攆外,笑聲回蕩,童謠高唱,鑼鼓做伴。恭請彩衣仙的誠意十足。
月光照,仙瑤降。
彩衣仙,夢中來。
國師念,伴星台。
鑼鼓響,每年祭。
……
喜笑顔,迎彩衣。
獻血肉,莫哭鬧。
徐風吹,炎夏盡。
秋來自有,殷年報。
後半截歌兒,當時被“讨厭小孩兒”的徐行藏不耐煩地打斷了,現在他才聽了個全乎。
徐行藏坐正身子,換了個笑法兒,他小瞧彩衣鎮了,人家哪兒隻是奉血獻肉積怨氣,祭鬼拜邪求仙緣,是把腦袋擱在褲腰上,根本不怕攜九族赴黃泉。
天下陰陽共存,仙魔并立。
但一個時期,仙門百家集體腦抽,在朝代更疊時選擇袖手旁觀。這時,魔道中人顯然更加機靈,出手将中州皇族控制在手。
至此,成了魔修據中州、仙門倚四境的格局。仙家悔之晚矣。
那魔教的現任魔尊談廣涯,在手刃了上屆魔尊其親父談黎後,仗着扶持新皇的從龍之功,恬不知恥的将魔教改名為清秋教,推行政教合一。
自魔教之人盤距中洲以來,玄門已然勢微,衆人的日子都不好過。而這一套改名換姓、夥同朝廷的操作下來,百姓更是知清秋,不知四境仙家。
這是求仙問道者的紀年,而俗世之中,新朝皇姓周國号夏,舊朝國姓徐。
徐殷,周夏。
世事更疊,無情又殘忍,但總有人心念舊恩,殘茶未涼。
但這是人走茶未涼呢,還是請君入甕?
徐行藏的溫柔面帶笑,唔,我姓徐啊。
一個本該分外敏感的姓。
“祝您長命百歲,夜無好夢,白日遇鬼,無人可信,無枝可依,無處可歸。”
不詳的咒怨響在耳側,徐行藏的尾指輕輕地敲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刺殺與祭祀這兩條沒有交集的長線,緩緩靠攏,直至交會。
仙家本是俗世人,塵緣哪有斬盡日?
他想到了之前顧之川傳遞的消息,那些家長不接銀子,緊追不舍的原因不是徐行藏砸了他們的孩子,是徐行藏把他們的孩子砸哭了。
祭祀彩衣仙,這大喜的日子裡,彩衣鎮上不允許任何人流淚哭泣,據說這十分晦氣,會招來黴運災殃。
他正想笑,也是閑的,造反的歌兒都敢唱,怕小孩兒哭一哭,轎攆就落地了。
木制的箱籠輕磕在地上,迸出不吉利的聲響。
心鼓擂動,徐行藏後倚靠背,面沉如水。
當轎攆停穩後,一隻手越過喜字紅簾障,邀請彩衣仙下轎入場。
那隻手上的皮膚并不過分細膩,但手骨勻長,肌肉漂亮。
美中不足的便是上帶傷繭,細長的疤痕可能覆蓋了大半個手背,緻于盡管掌心向上,透過虎口仍隐隐可見。
它穩穩地懸停在徐行藏伸手就可以搭上的位置,十分俱有君子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