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啦——
浴室的水龍頭被開到最大,氤氲的水蒸氣蔓延到整個玻璃窗上。
五分鐘後,水聲停止。
男人裹着白色的浴袍從裡面走出,紅色的短發被随意用毛巾揉搓了兩下,流動在發絲末梢的水珠讓整個發色顯現出一種由内而外的鮮紅。
這是一個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牆壁如紙一般薄,鄰居家的電視聲像是廣播斷頻時呲呲啦啦的雜音。窗外臨着馬路,飛馳而過的機車總能在最讨厭的時候鳴響噪音。
男人靠坐在窗邊,沒有開燈。他從挂壁的外套中摸出一根煙,随意撥動塑料打火機的開關,将之點燃。
灰白色的煙霧開始在室内缭繞。他将煙抵在唇口,合着從鼻尖不小心掉落的水珠,猛地吞咽一口,劣質的燃燒味灌入肺腑,昏漲的大腦變得清醒,可這種于暗夜中堕落的感受卻越發清醒。
尼古丁會讓他的身體産生依賴,但同時也會麻痹掉他不願回憶的很多記憶。
比如十八歲的那年夏天,他打完零工,傍晚歸家,客廳空的像陰冷的地窖,一個人影也沒有。本該早就回家的妹妹不知所蹤。
屋外,狂風急驟、暴雨淋漓。
那一晚,他通宵達旦,但身陷囹圄之人無法祈求到光的到來。
黎明時分,在偏僻的小徑、滿是雜草和泥濘,他看見了她的屍體。
那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她一絲.不挂、遍布傷痕、破爛的衣料和碎布堆積在旁邊。一朵憔悴的百合花盛開在濕貼在額角的碎發間隙,花芯是柔軟的淡黃色,花瓣卻像是被人揉爛碾碎的破敗抹布。
他看得幾欲發狂。
決堤的洪流推動他踉跄上前,他扶起她,為她遮衣,觸感冰涼的體溫像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噩夢。
妹妹喜歡花,在繁華似景的季節,總會别有興緻地折一朵最漂亮的充作裝飾。
杏眼彎彎時,她會俏皮地問他:“好不好看啊?”
他嘴唇微動,下意識便想回答,耳邊刺耳的電話鈴聲卻像把刺刀,一下子将他的幻境戳了個粉碎。
鈴鈴鈴——
屏幕上是一個陌生号碼的來電。
他不意外這個電話,食指關節敲擊屏幕,他接通電話。
一個清亮的女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陳幾默。”
她喊他的名字,聲音像款款流過的小溪,她說:
“你和我哥哥,是認識的,對不對?”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他不快地壓下眉梢,淺色的眸子不帶任何情緒地落在案幾的一隅,那裡懸挂有兩張照片,
一個頭發稀疏,微帶啤酒肚的男人,他正喝着酒,臉上是春風得意的笑容;
一個粉色長發,穿着寬松校服的女孩,她彎着月牙形狀的眼睛,狡黠的笑容下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對着照片裡女孩燦爛的微笑,他冷笑一瞬。
命運就是這樣不公。
同樣是花季年華的少女,有人明明愚蠢的像個白癡,卻可以在燦爛的陽光下成長、被羽翼保護被鮮花和掌聲簇擁,過着童話裡公主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
而他的妹妹,卻消逝在那個雨夜,無聲無息,甚至沒能留下一個勉強告别的機會。
他平靜地從床頭櫃裡掏出一把手術刀,放在左手把玩。
對着電話的另一頭,他道:“明天下午,來我寫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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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冉沒能從打給陳幾默的電話中得到任何信息,除了一個主動的邀約。
當她問及他和表哥之間的關系時,他像一個鋸嘴的葫蘆,一聲不吭。但好在他約了她時間,這是一個願意分享信息的信号。
所以她決定原諒他不回答問題、并将電話一下子挂斷的不禮貌行為。
她需要他的幫助,換言之,她想他開口。
表哥視王章全為仇敵,對方亦派人在永安市監視他。
這條線索讓她幾乎肯定表哥死亡的原因,他是被王章全害死的。
但這其中千絲萬縷的聯系,也許隻有同樣視王章全為仇人的陳幾默知道。而他們與王章全之間的糾葛,會不會是同一個原因?
翌日清晨,許一冉再次到表哥畢業的醫科學院。
她來打聽大四那一年表哥參加的校園幫扶活動。
雖然陳幾默有開口的迹象,可她并不打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此。
有關活動内容,最清楚的是輔導員。
霍文武輔導員道:“幫扶活動是按學生家庭住址分配,由學長幫助新生快速适應大學生活,霍文武和陳幾默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兩人還一起完成了寒假校外實踐活動,獲得校級三等獎的評獎。”
陳幾默的輔導員神情卻不太好看:“那孩子已經曠課近一周了,我發信息詢問,他回複說在準備退學申請了。”
“他沒有朋友、也沒有直系親屬,老師勸的話也完全不聽。已經大三了,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卻偏偏要退學。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在想什麼。”
“他是在什麼時候申請要退學的?”許一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