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冉是在立交橋上找到的黃一婷。
她像個小乞丐,抱着小腿靠着護欄坐在橋上,看擺攤賣兔子的大嬸拾草喂兔。小兔蔫蔫地趴在籠子裡,草遞過來時軟乎乎地湊近,三瓣嘴一上一下開始咀嚼。
“瞧,精神着呢!”大嬸指給幾個想買兔子的小孩道。
“不精神,”黃一婷道,她指着小兔子半睜不睜的一雙紅眼睛,“它眼睛都灰了。”
“遇到過不開心的事兒,也許一輩子都會變得不開心了。”她喃喃。
聲音很低,旁人隻以為她是在自言自語。賣兔子的大嬸讓她一邊去,覺得人打擾到她的生意。
有路過的大叔覺得小姑娘怪可憐,從兜裡掏出十塊錢,丢下去。
黃一婷像突然觸底的彈簧,她一下子站起來,錢在她手上被撕得粉碎,重新砸回給那個男人。
“不識好人心。”那人憤憤離開,她又重新蹲下來。
許一冉過去,蹲在她的身邊。她目光平視着這個陷入自我混亂的小姑娘,盡可能将自己放在和她同等的位置:“為什麼和爸爸媽媽吵架了?他們很擔心你。”
黃一婷扭頭看過來,她眉間已經蹙起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看到是許一冉的時候愣了一下,她道:“對不起,剛剛不小心撞到你了。”
一個叛逆、倔強,但很懂禮貌的小姑娘。
許一冉心中有數,黃一婷應該比她的爸爸媽媽要好說話。
她開始自我介紹:“我是日報社的記者許一冉,負責羅芝芝墜樓案件的采訪,聽說你是她的朋友,所以……”
“我不是她的朋友。”黃一婷突然激動地打斷道,“我不配做她的朋友……是我害了她。”
女孩緊咬着牙關,她雙手死死攥着,額上的青筋露了出來。許一冉以為她會哭,可半晌過去,女孩的眼睛裡一直很幹澀,隻是瞳孔的周圍裂開了許多道細小的紅血絲,就像籠裡被關的兔子一樣。
許一冉伸手,将她一雙還在顫抖的眼睛輕輕遮住:“一直不眨眼的話容易得幹眼病哦。”
她說了句調節氣氛的話。
感覺到指縫間變得濕潤,她聽見女孩道:“遮住眼睛也還看得見,那些糟糕的事情。”
許一冉感覺心忽然跟着疼了一下:“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
她将女孩帶到一個私人的茶室,要了兩杯碧螺春。
黃一婷沒有喝茶,她捧着茶杯:“他們不讓我說,但是我想說。記者姐姐,你會将這些事情報道出去嗎?”
許一冉環住她的肩膀:“我會盡可能地保護你,我保證。”
她心裡産生了一個很糟糕的猜測,一個黑暗到令人害怕的故事,關于這些女孩們。
黃一婷開始講述她知道的事情——
最開始去尤華明家的女孩叫苗初秋。黃一婷的父母聽說有老師周末帶全天輔導孩子功課的兼職,就也把她送過去。
“那是個地獄。”黃一婷道,“功課是在房間裡輔導的,沒有課本和作業,那個男人……他、會脫我的衣服。”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那天芝芝的媽媽把她送過來,她還問我尤老師輔導的怎麼樣。但是那個男人正盯着我,我不敢、我說……挺好的。”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這些女孩都是在最明媚的年紀,被蓋上本該不應經曆的陰霾。
她甚至不敢去細想,這些女孩到底經曆過些什麼。
許一冉強忍住心中的難受,盡可能溫和詢問:“這些事情你爸爸媽媽都知道嗎?”
黃一婷點頭又搖頭,她道:“他們隻知道我被人……”那個詞她難以啟齒,略過後道,“是媽媽看見我吃藥時候發現的,我被打了,但我求他們給我轉學,他們答應了。”
“為什麼沒有說是那個人?”許一冉輕輕地問。
“我不敢說,”黃一婷露出一個恐懼的表情,被她握住的茶杯溢出水漬,“他說他錄了我們的視頻,如果說了就會放到網上。”
“我不敢說。”她又重複了一遍,像是想要說服自己,可終究沒能說服的是,“如果我早說了,是不是芝芝就不會有事了?”
“這不是你的錯。”許一冉将她抱住,女孩瘦弱的身子倚靠在她的懷裡,她拽着她的衣服,失聲痛哭起來。
她說,勸羅芝芝轉學是她的主意,可是她沒能成功;
她說,她還陪羅芝芝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讓她們遠離那個會讓她們感到害怕恐懼的人,可她已經離開了,羅芝芝卻怎麼也走不了;
她說,她還有羅芝芝的日記本,她不敢看,因為那天周五當羅芝芝将日記交給她時她有了她準備離開的預感,卻沒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