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祁走後,整座公主府很快籠罩在茫茫雨幕中,平添了幾分恢恑。
窒息,彷徨,痛楚……
姜玖靜坐在涼亭,各種情緒在她的記憶中湧現,一如被養父觊觎那日,她惴惴不安的悸恐。
直到一襲白衣出現在她身後,“公主,您會心疼允之嗎?”
姜玖情緒一收,再起身,唇角已然噙上一抹溫和的笑。
“顧允之,本宮記得,本宮與你從未有過交集,告訴本宮,你何故願意為了本宮,這般犧牲?”
多日的昏睡讓顧允之的身形有些羸弱,此時的他,已經露出原本的容貌,少年初成,犬齒上淬着寒芒,微微張開唇齒,就能瞧見若隐若現的獠牙。
是了,這世上怎會有那麼多張相似的臉?不過是顧允之擅易容罷了。
他傾身上前,臉上的臣服執着得有些病态:
“公主可還記得,七年前,曾有一個逃命的娈.童,誤入了您的厭翟?”
姜玖沒有否認,隻是眉眼含笑,等着他繼續。
“您将允之護在厭翟車内,免了允之淪為玩.物的命運,或許對您來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可于允之而言,卻恩若再生。沒有公主,就沒有今日的允之,說不定早死在建康城中某處官家子弟的榻上,化成一抔黃土!”
他眸底泛起潤意,“允之費盡心機,爬上謝家軍小将之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公主所用,如今得償所願,允之,甘之如饴。”
姜玖點頭,随即遞出令牌,“看來,謝祁已經同你說明了一切。”
顧允之沒有任何猶豫,雙手接過。
可姜玖卻沒有放手。
感受到阻力,顧允之眉心蹙起不解,“公主,您……”
“七年前,本宮有能力救下你,七年後,本宮照樣有能力保你不死。”
姜玖松開指尖,笑容一收,“顧允之聽令。”
幾乎不假思索,顧允之應聲跪在她身前。
“本宮現正式任命你為暗影閣閣主。距本宮入宮還剩兩個時辰,在此之前,你務必帶着溫喬彧,向太子投誠,并将暗影閣,拱手相送。”
“公主,這……”
顧允之有些不知所措,“您要将暗影閣送給太子?為什麼?允之不怕死,允之的命本就是公主的……”
“你是本宮的人啊,你自己說的,不是嗎?”姜玖擡手鉗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的犬齒暴露在月光下。
見他依舊不解,姜玖輕笑,“你給太子送了如此大禮,憑他的腦子,定會讓你繼續掌管暗影閣,你是暗影閣閣主,你的心向着誰,暗影閣的勢力就歸誰,顧允之,本宮如此信任你,你可千萬别叫本宮失望,嗯?”
少年怔了一瞬。
而後,他慢慢展顔,犬齒尖端的鋒利似要咬穿一切獵物:
“臣明白了,臣,遵旨。”
他的自稱,從“允之”變成了“臣”,俯首臣稱,隻是公主一個人的臣。
月影尚未鑽出雲翳,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
顧允之的動作很快,他帶回了溫喬彧,連帶着整個暗影閣,全數交到了太子手中。
太子大喜。
金銮殿中,太子攫住低眉斂目的姜玖,心中的暢快無以言表。
原本他想重用溫喬彧,豈料這厮竟是北魏的細作!
好在公主提前知曉了一切,她給母族谯郡桓氏去信,谯郡桓氏調集人力提前守在了魏梁交界處的江州郡,這才給了謝家軍重回建康的底氣。
隻是如此一來,公主之前遭流民折辱一事,便成了她謀劃打壓溫喬彧的一環,寵幸男人亦是她不得已而編造的謊言,她的名聲再度恢複如初。
她又撐起了南梁的臉面,這一次,她的籌碼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名譽!
但那又如何?
一向慧眼識英才的她,還不是用錯了人?
暗影閣閣主顧允之棄暗投明,自作主張地擄走了溫喬彧,并謊稱他是奉了公主的命遠離紛争……
想到這裡,太子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自古以來,哪個兒郎不會為自己的前程鋪路?公主再有謀略,那也隻是個女人,女人能做什麼?到頭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子,囿于深閨?
帶着暗影閣投奔未來的天子,方可平步青雲,顧允之識時務!
收回視線,太子傲然開口:
“經此一戰,父皇心力交瘁,已然病榻纏身,故,孤仍需替父皇監國南梁相關事宜,他交代了,公主命顧允之帶走溫喬彧,全然不顧天子安危以及魏梁交界郡戰事,乃私心作祟,孤特奉父皇之命,沒收暗影閣為朝廷所用。”
說罷,他将暗影閣令牌慎重交到顧允之手中,“顧愛卿,孤應父皇之谕,封你為南梁衛将軍,正式掌管暗影閣,望你與謝将軍一起,守護我南梁安危。”
顧允之接過,拱手一揖,“謝陛下擡愛,臣遵旨。”
姜玖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謝祁臉上。
見他瞳孔微縮,她單挑眉峰,笑意潛伏在眸底。
原本暗影閣見不得光,即便配合着謝家軍出生入死,所有的功勞也會全數算在他謝祁頭上。
如今不同了,他的權勢被顧允之分去了一半,更何況,顧允之還出身謝家軍,這種與昔日部下平起平坐的滋味,想必夠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