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在笑,他也在笑。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能看見對方面兒上止不住的淚水。
沈忘塵說,他再也不會鎖着她了,他說枝枝你走吧,走得遠遠的,不要回來,不要再看到他。
他說:“枝枝,此後天高路遠,快走,不要回頭。”
身上的枷鎖被打開,白栖枝活動了下幾乎僵死的手腳。
“可是……”她說,“還有一筆賬沒有算呢。”
還有一筆賬沒有算呢。
欠條被舉到面前的瞬間,林聽瀾一眼看到的不是那落款處他爹白紙黑字簽下的姓名,而是白栖枝那早就不知道被磨破了多少回的手腕。
他說:“去叫人上些藥吧。”
白栖枝說:“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她一臉淡漠,“父債子償,我要把你欠我們白家的還回來。這筆債還完,從此你我兩家一幹二淨、再無瓜葛。”
沈忘塵方才叫人給她開鎖後便昏死在地,被下人趕緊送回房中養着。
他不在,白栖枝直言不諱道說,“林聽瀾,這不正是你們想要的嗎?”
林聽瀾咬了咬毫無血色的下唇:“再等等,枝枝,再等等我好嗎?我……我最近需要下海談一場生意,等這場生意談完後,我一定将欠你的盡數清算,好嗎?”
他下意識想去拉白栖枝的手,像白栖枝小時候想要拉他的手一樣,被冷漠地避開了。
林聽瀾隻能道:“最近去往西洋的那批貨出了點差錯,上頭需要我當面去處理一下,我明日就得走。我知道枝枝你不想聽這個,可是……”他頓了頓,“忘塵他身子不好,我不在的這幾天怕他身旁沒别人照顧。看在她教導你兩年的面子上,幫我照看他兩天,可以嗎?”
怕白栖枝不同意,他又趕緊補道:“還有家中,除了你和忘塵,我再沒有放心的人可用了。你知道我一走,家中再沒人坐鎮,那些宗族長老們便會蜂擁而上,他們每日都在虎視眈眈地盯着林家這塊肥肉,恨不能一天撕咬下去一大塊,倘若我将家中諸事交付給他們,估計林家不日便要敗落。枝枝,看在當年兩家父母的面子上,你再等等,好嗎?”
他這時倒是顧上兩家父母的面子了。可白栖枝還記得,當年他在兩家父母看不見處是怎麼對她的,她從不追究,但并不代表她不記得。
“好。”出乎意料的,白栖枝答應了,但她又說,“但你要記得給我結工錢,要按照林府管家的兩倍給我開。林家家大業大,想必你不會連這點錢都舍不得吧?”
“好。”林聽瀾一口答應下來。
半晌,他還是伸出手,不顧白栖枝惱怒厭惡的神情,摸了摸她的發頂。
之前林聽瀾知道白栖枝長大了,可手落在出乎意料的高度時,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白栖枝長大了,不是那個還沒有他腰高的小孩子了。
白栖枝倒也沒拍開她的手,忍着難受勸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從此以後,她與他們再無相見!
懷揣着這種念頭,白栖枝去看了眼沈忘塵。
歲近冬日,加之方才跪地着涼,那人又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連帶着房間裡都彌散着不好的味道。
白栖枝眼睜睜地看着林聽瀾叫人在屋子裡熏了香,又蹲在沈忘塵身旁握着他燒得略微發紅的手絮絮安撫,情意纏綿到白栖枝甚至覺得他像在跟沈忘塵交代遺言。
但也不能這麼想,林聽瀾就要出海遠行,這麼想他也太造孽了。
白栖枝還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來,這樣自己也不用在這個地方遭這個破罪。
晚上的時候,她和林聽瀾還難得地坐在一起安生吃了頓飯。
白栖枝甚至想過要不要把桌給掀了,但想想,浪費糧食總歸是不好的,便安靜坐下吃了。
林聽瀾将府内情況事無巨細地交代給她,這倒是讓她想起當年沈忘塵也是如此教給她他平生所學,強烈的既視感讓白栖枝差點吐了,但畢竟是個蠻重要的事情她不聽也不太好,就隻能跟個悶氣的苦瓜一樣坐在那裡聽,心裡想着:錢錢錢,都是為了錢!
從前沒錢的日子過得太苦,導緻她現在連一個銅闆都不肯放過。
終于,在林聽瀾将林家府庫鑰匙交給她,又吩咐下人要盡心竭力聽他指揮後,就匆匆走了。
燒了三日不醒的沈忘塵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臉苦瓜樣的白栖枝,兩人匆匆見過一眼,白栖枝交代了幾句就去忙了,之後兩人雖都在府内生活但再也沒見過一眼。
兩人都在等着林聽瀾的歸來,一直等到葭月的第一場雪紛紛落下,林府門口才有人傳來急告——
林家商隊遭遇海賊,船隻被毀,貨物陳海,連帶着随去的人都不知是死是活。
林聽瀾就這樣在海域裡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