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她什麼都不說,隻是沉默着,甚至不去看沈忘塵一眼,隻狠狠地扒拉着碗裡的飯。
林聽瀾曾經嫌棄過她吃相很兇,跟狗一樣——可她就是野狗,會吃人肉的那種。
她就是隻沒有家的野狗!
想着,白栖枝吃着自己手裡的眼淚拌飯,一切都恍若她第一天進林家那樣,她還在沈忘塵面前吃着眼淚拌飯,狼狽得像一隻喪家犬。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那時候的她以為沈忘塵是好人。可現在,她真的還能麻痹自己,這個坐在她面前的、想要捆住她一生的魔鬼,還是當年那個會在大晚上和人一起來給她送熱乎飯菜的好人嗎?
一切都不一樣了。
白栖枝等着沈忘塵來羞辱她,可是沒有,那人窸窣着動了半晌,突然——
“咚!”
地面發出沉悶的一響,那是膝蓋重重錘地的聲音。
白栖枝下意識心頭一緊地往前望,黑暗裡,沈忘塵用他那雙癱廢已久的雙腿跪在地上,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不起,枝枝,對不起……”他說,“是我不好,”他不再自稱為沈哥哥,“是我為了一己私念将你推到如今這番境界,是我錯了枝枝,我不求你原諒我,我……”
這時候,應是有千言萬語都要說,沈忘塵平生自诩自己這一張唇舌最為靈巧,可當他來到這兒,看到白栖枝的一刹那,縱有千言萬語他也隻會打碎往肚子裡咽,哪怕劃得幹癟的胃朊鮮血淋漓他也隻能自食惡果,這是他該着的報應。
後頭,他又說了許多忏悔的話,句句真切、字字泣血,恨不得用自己的一輩子來同白栖枝認錯,可可白栖枝隻是默然地盯着他看,蒼白的小臉兒上盡是冷漠。
這幾日白栖枝的腦子裡一直是空白的,空白到什麼念頭都沒有,現在雖然是在看着沈忘塵跪在她面前忏悔,看着他被冰冷的地面凍得幾乎要發病,可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手腕、腳踝上血痂又被磨得血肉模糊的痛。
她就像如同喪失了五感一樣,木偶一般漠然地坐在這裡,垂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忘塵。
直到沈忘塵忏悔完,白栖枝渙散的眼瞳裡才漸漸有了一個焦點。
那焦點落在沈忘塵那雙癱廢的、不及她手臂般粗細的腿上,靜靜的,如同在看一節枯枝,沒有什麼神色。
良久,她喃喃着,也不是對自己說還是對沈忘塵說,她說:“可是沈忘塵,我是真的心疼過你……好難過啊……”她不知是不是在哭地笑了一下,一雙杏眼裡登時淌起了淚花,“我是真的心疼你……”
可是我是真的心疼過你。
可是我是真的喜歡過你。
真的……
我是真的喜歡過你。
白栖枝突然覺得自己好蠢啊,在當年沈忘塵撺掇着和林聽瀾一起給她枕頭下塞紅包的時候,在那個晚上三人一起仰頭看煙火的時候,在沈忘塵運籌帷幄地指導她為她出謀劃策的時候,她是真的有很認真很認真的喜歡着她,跟個見不得人的外室一樣,她是真的有喜歡過他。
可是……
可是她太知道她想要什麼了,她太知道自己的處境了,所以她不敢說,隻敢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某個時刻偷偷瞧他——誰會不喜歡這樣的人呢?又好看,又幹淨,又學富才高,又不會涉足她的私事,還不嫌她笨、不嫌她蠢,一步步地、手把手地指引着、教導她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做到更好。
這是個專門的、精心的為她設計過的圈套,她那時還太小,小到即使她從第一眼就看出這人是她的同類,她還是依舊相信着他,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随着他的腳步一點點上前,心疼着他的過往,心疼着他那殘缺的身體,甚至在隐約看見他那如火似的、隐約落在自己小腹上的目光時,她也還是在麻痹自己說他是個好人。
可是好難過啊,她是真的心疼過他……她是真的喜歡過他。
白栖枝本不想流淚的,她以為她的淚都流幹了,可聽到沈忘塵如當年般呢喃地喚着她的閨名,她還是不争氣地哭出來了。
——栖枝,也可以喚我枝枝,我爹娘一直這麼喚我的。
——好,枝枝。枝枝方才說自己讀過書,習過字,可都學過些什麼?”
——唔……隻讀過《詩經》《論語》《弟子規》《道德經》一類的書,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
——是讀的私塾還是專門有先生上門來教?
——是先生上門教的。
——這樣麼……
那時的他略微思忖了下,随即笑着問她道:“不若以後我來教你習書如何?”
好難過啊,明明她一直是真心的,明明她一直都想要對他們很好很好的,可為什麼他們三個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呢?
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白栖枝不知道,她隻看見在那句話被她脫口而出後,沈忘塵臉上驚愕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