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又被“請”回了後覃房。
說是請,其實是林聽瀾為了防止她再套,将她綁了進去。
狹窄的後覃房内陰暗逼仄,林聽瀾進去的時候,白栖枝的手腳都被鐵鍊鎖在床上,她就這樣靜靜地床沿兒,赤着一雙腳,白嫩的皮膚在之前逃亡時劃得滿是血痕,鐐铐在她腳踝上鎖着,不一會兒就将她的皮肉磨得赤紅——俨然是一副刑犯的模樣。
林聽瀾進來的時候,門被打開一個縫兒,有陽光從縫隙裡探頭,斜斜打在白栖枝臉上,刺得她那雙習慣了昏暗的眼好痛。
白栖枝将眼觑了起來,沒有側頭去看。
林聽瀾一揮手,叫人把門關嚴。
“大爺……”小厮害怕白栖枝突然發狂加害于他,可林聽瀾隻是皺着眉頭不耐煩地給了個“趕緊走”的手勢,小厮沒法子,隻能離開且關好房門。
偌大的房間内隻剩下白栖枝和林聽瀾兩人。
下人說,白栖枝被梳洗的時候一直都很乖很安靜,一句話都說,哪怕是被熱水不小心澆到了流血化膿的傷口,她也都隻是咬着下唇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一句疼也不說。
可白栖枝不是這樣的,她從來就不是這樣什麼都能忍下去的人啊!
這一點林聽瀾比這世上活着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白栖枝是個嬌氣的,打小兒就怕痛,莫說摔了磕了,哪怕是被螞蟻蚊蟲咬了,也要哭上好久——她最見不得的就是受傷了。再後來,她從長平來到淮安,他說她打她她都會像一隻發怒的小獸一樣,哪怕是再狼狽,哭着鬧着也要反駁他,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他不應該這樣對她。那時候林聽瀾隻覺得她煩,到底是寄人籬下,她憑什麼敢那樣對他?後來再一想,她從長平逃到淮安來,路上收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的疼他想都不用想,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自己打小兒就親熱的人,結果還要遭受那樣的對待,換做是誰都會委屈。可他居然把她的委屈當做是她的不懂事,還要打她罵她……
他真不是個東西!
白栖枝這幾日清減得厲害,瘦的恨不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林聽瀾輕手輕腳地走到他面前,連一聲沉重的喘息都不敢出,生怕震碎了面前這脆弱又易碎的人兒。
但來到她面前,看着那張青澀褪去,平添風霜的小臉兒,林聽瀾才意識到白栖枝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從小兒受了委屈、挨了疼就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小丫頭了,再也不是那個會跟在他身後傻兮兮地笑着問他今天過得好不好,明天會過得好不好,後天會不會過得更好的小丫頭了。她長大了,真的長大了,無論是從身體上還是性格上,她已經十六了,她真得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枝枝。”林聽瀾伸手想摸摸白栖枝的頭,可他剛一伸手,白栖枝就跟下意識的反應一樣,用上了鎖鍊的雙手緊緊擋在自己面前,偏過頭去不敢看他。
鎖鍊随着她的動作驚慌的“叮叮當當”聲,林聽瀾心都要被碎了,但下一秒,白栖枝的話卻徹底讓他的心碎成好幾塊碎片。
白栖枝喃喃地說:“别打我……”
林聽瀾一下子濕了眼。
他不知道白栖枝這些天受過什麼委屈,但在寺廟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破爛的衣衫,看見她被揪得淩亂的長發,看見她臉上的紅痕,他就明白,白栖枝一定過得很不容易。這幾天尚且如此,更何況那兩個月的時間?
所以,當白栖枝說她殺過人的時候,林聽瀾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心痛。
他最了解白栖枝的為人了,她小時候善得兩個螞蟻都不敢碾死,她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殺人?
确實如他所料,白栖枝那時候的确所殺非人——
她第一個殺的人是一個獨眼瘸子,他強行拽着白栖枝的腳踝就把她往小樹林子裡拉,要把她綁回去給她生孩子。
那一天,白栖枝被人按在地上,她的腳踝被人死死攥着手裡,她叫阿娘,她叫阿爹,她叫阿兄,她哭啊喊啊都沒有人來救她。指甲在地上用力的抓着,林子裡的石子多,她的指甲甚至被嵌在地裡的石頭生生撬離骨肉,她的縫隙裡流出好多的血來。地上,十個可怖的抓痕裡每一道浸潤的都是她的淚與血血。可是,沒有人來救她,誰都沒有來救她,她就這樣被人拖進了小樹林裡。
那一叢灌木中,男人坐在地上,當着她的面褪去褲子,抓着她的後腦勺就往自己□□按。白栖枝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隻眼睜睜地看着它立得駭人,她閉眼拼命掙紮,雙手撐在地上不讓自己的面頰觸碰到那物。
可男人還在一個勁兒地把她的臉往那裡壓,那時候的白栖枝才十三歲,相較于一個男人,她可沒有多少力氣掙紮。慌亂中,她拔下自己的簪子——那钗子一路上被她日夜打磨,雖然不鋒利,卻也能捅穿人的皮肉——她攥着簪子就往男人身前插!
“你個臭婊子!你!”
好死不死的,她那一簪子正好捅上了男人的心髒。
霎那間的松力,白栖枝不敢停下,她閉着眼,趁着男人慌忙捂住心口的時候,一下子騎到她身上,舉着簪子就往男人胸腔上插!
一下、兩下、三下……
白栖枝不敢睜眼也不敢停下,淚從她的眼皮縫兒裡落下,砸在那堆癱軟的血肉上,才她顫抖着睜眼,看着身下那具被自己插得血肉模糊的屍體,腦袋跟挨了一棍子似得空白的發麻。
她殺人了……
她殺人了!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她殺人了!!她殺人了!!她殺人了!!
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她殺人!!!
——她該被殺了!
白栖枝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嗚咽出聲。
她怕。她好怕。她怕被人看到,她怕吃官司,她怕還沒等為家裡昭雪她就要先被殺!
沒有人比她更熟知律法,沒有人比她更知道被發現的結局有多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