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殘陽緩緩落下,天幕被染成墨汁般的黑。
除了月光與星光,荒涼的寺廟外沒有一絲亮光。
造神弑神是人的本性。天上神佛萬千,但在凡間,崇祂退祂還是由人說了算。
林聽瀾想:這種夜裡,白栖枝肯定要找一處安身之所,而城東最邊上,正好有一間破敗的佛廟可以為人遮風避雨——白栖枝一定會到這兒來。
他抱着沈忘塵匆匆下了馬車,靜谧的夜裡沒有一點聲響。
“不要管我,快去。”沈忘塵沒力氣地推了下他。
林聽瀾剛想開口,就聽見破廟裡傳來一絲尖銳的慘叫
兩人心皆是一緊。
林聽瀾率先轉頭就往廟裡奔,沈忘塵則被下人推着急匆匆來到寺廟門口。
陰冷的月光下,林聽瀾瞪大雙眼——
破廟内,一個混混似的男人正躺在地上捂着手指哭嚎,而在他指縫間,鮮血水一般地溢了出來,在地上落下好大一攤猩紅。
他順着男人跪磕的看去,就見着一個衣衫破爛的小姑娘發絲淩亂地垂着頭,混着雜草似得青絲糾纏得如同蛛網一樣,遮蓋住她的面容。破廟内斷瓦殘垣遮不住月光,銀色的光輝落在她身上,如同冬日裡最冷的雪一樣。
小姑娘緩緩擡頭,露出一張髒兮兮的、滿是紅痕的素白小臉。
此人不是白栖枝還能是誰?!
“唾。”
林聽瀾隻見她從口中唾出一小節指骨,鮮血混着唾液血腥黏膩,跌在雜草上甚至還拉出了淡紅色的絲。
下一秒——
“枝枝!”
随着一聲喚,白栖枝動作一頓,轉頭朝林聽瀾看去。
在她身下,混混面色慘白,在路上磨得鋒利的木簪距離他的動脈隻有不足一寸,簪鋒尖銳,隻要再靠近一點點,他的脖子上就會出現一個駭人的血窟窿,如同宋長宴在破廟内看見的那具屍骨一樣。
此時的白栖枝宛若一隻嗜血又狼狽的小獸。
她看向伏在門上重重喘息的林聽瀾,又看了看廟門口怔怔望着她的沈忘塵。
未等兩人開口,她下意識搖晃着起身,跌跌撞撞就要往别處逃。
“枝枝!”發出這一聲喚的人是沈忘塵,他病了多日,這一聲喚幾乎要将他的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白栖枝蓦地頓住腳步。
兩人逆着月光朝她望,就見着她原本瘦小的身影上全是傷。
此時正是好時機,按理說,但凡林聽瀾多往前跑兩步,或者他一聲令下叫下人們上前團團圍住,白栖枝都跑不了。
可他們偏生誰都沒說話,就靜靜地看着頓在那處的白栖枝,如同在看一件易碎的珍寶,生怕自己上前一步她就會碎掉。
“枝枝,我們回家好不好?”林聽瀾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和你沈哥哥在家裡準備了好多你打小兒就愛吃的東西,還有糖葫蘆,林哥哥請你吃糖葫蘆好不好?枝枝,别跑了,跟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再也不會逼你學你不喜歡的東西了,我們再也不會強迫你困在宅子裡好不好?我聽、我聽你沈哥哥說你想出去住,我們兩個一起幫你找宅子給你付僦錢好不好?枝枝,别跑了,我們回家吧。”
從前白栖枝圍在身邊時林聽瀾并不覺得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如何,可這幾日白栖枝不在,他總覺得宅子裡好像少了些什麼,寂寞的,落寞的,少了許多生氣兒。往日,尤其是用膳的時候,白栖枝總會跟一隻俏皮的小白鳥一樣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而等到三人一起在書房裡算賬本的時候,她又會抱着她那把香楠木算盤看着賬本上的密密麻麻的數字愁得直揉臉。
兩年的時間足以養出好多習慣,他們既已習慣了白栖枝的存在,就再難接受白栖枝的離開。
因此,在白栖枝不在的這些日子,就連他和沈忘塵都很少在房裡談天。上行下效,整個府裡都跟死一樣,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生機,顯得格外落寞。
林聽瀾祈求地看着白栖枝,希望她能聽話地同他們回去,可是——
“騙子……”
月色裡,白栖枝壓抑着哭腔吐出這句話。
是了,他們都是騙子,她以為沈忘塵是真的對她好,結果他隻想要她的子宮孕育出屬于林家的子嗣;她以為林聽瀾是真的對她好,結果他卻縱容着想要用那紙婚契将她困在林家永不得出。
白栖枝不可否認兩人對她的收養之恩,雖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是——
他們沒資格就這樣囚住她的一生。
更何況昔日白家對林家的恩情還沒有被償還,隻是兩年的收養之恩罷了,不夠!
她要你林聽瀾把林家欠白家的還回來,父債子償,她要把他們一家欠阿爹的都還回來!
可這些話,白栖枝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們都是騙子。她想,就算他們再怎麼花言巧語、巧言令色,她也不會再相信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