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漠然轉身,就在林聽瀾以為她要和他們回去的時候。
“叮——”
有金屬驟然砸地的聲音。
林聽瀾默然看着自己面前的金镯子,那是白夫人留給白栖枝的最後的遺物。
白栖枝竟将自己最珍惜的镯子扔給了他,随即不顧他二人的神色,頭也不回地奔進前方一片漆黑如霧的夜色裡。
斷尾求生。
林聽瀾滿腦子都是這個詞。
為了和他們兩清,白栖枝居然連阿娘的遺物都不要了,就為了償還他們這幾年的恩情,就為了和他們劃清界限,她居然連自己阿娘的遺物都不要了!!!
上一次她露出如此決絕的眼神,還是在雪地裡一枚一枚摳銅闆的時候。
那時候,她哭着蹲在雪裡撿那些被林聽瀾打落的銅闆,手指凍得發紅發紫也不顧,還是林聽瀾看不下去出口阻止,她才頓住。
——别撿了,大冷天的,差多少我補給你就是了,我林家金山銀山的,難不成還能虧了你?上車!
——我不要。這是我自己賺的,是我的錢,我不要你施舍。
那時她倔得厲害,珍珠大的淚滴掉在雪裡能融出一個水窟窿來。林聽瀾想,他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才心軟的,要不然他怎麼會做出那種一起跟她蹲在雪裡撿銅闆的傻事?
思緒收回,林聽瀾俯身撿起那隻金镯子。
他閉上眼,從肺腑裡擠出一口濁氣來,在薄涼的月色下吐出一口薄霧,随即看向身後的沈忘塵。
後者亦是一片默然。
镯子被遞出的刹那,一隻溫潤如玉的手接過了它,如從前白栖枝掏出手帕幫他擦掉灑落到他衣裳上的粥液般小心翼翼地将它擦淨。
一秒……兩秒……三秒……
直到第十秒過去,沈忘塵才閉着眼從口唇中費力擠出一字——
“追。”
那一晚,兩人毫無所獲地打道回府,直至第二日晌午,白栖枝才被扭送回來。
一晚上,她像個兔子一樣東躲西逃。
都說狡兔三窟,她這幾日逃亡,幾乎将淮安的每個小巷子都摸索了一遍,對這邊的地形十分熟悉,往往在那些人将要抓到她時将頭一扭,又躲進另一個小巷子裡,令人實在是摸不着影蹤。
之所以最後抓到了她,是因為她在逃亡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挑着扁擔的老伯。
兩人相撞,老伯的菜灑落一地,白栖枝趕緊道歉扶他起身,這才耽誤了時間被林家的家仆抓到。
被圍堵後,她認命地提了口氣,說:“幫幫忙,看在我這麼倒黴的份兒上,幫我把老伯的菜撿起來裝好吧。”
到底是她那無用的良心害了她。
一切結束,她就被人扭着胳膊送回了林府,迎接她既定的宿命。
被送到兩人面前的時候,白栖枝真的狼狽極了。
她的頭發被扯亂,衣裳被撕破好多,連帶着那張一向白淨可愛的小臉都多了好幾道紅痕血痕。
氣氛一直很沉默。
白栖枝自知跑不了也跑不得,乖乖被扭着跪在地上,垂着頭,不去看兩人或許憐憫或許嘲諷的神情,直到她的臉被下人狠狠地擡起,她才從淩亂的發絲間露出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恨恨地看着面前兩人。
兩人就這樣看着他,眼裡有愧怍也有心疼,良久,還是沈忘塵将視線凝在她眉心,溫聲問道:“枝枝,你的紅痣呢?”
“被我剜下去了。”白栖枝答得鎮定。
好像那不是她身上的一塊肉,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首飾,扔了也就扔了,沒什麼好心疼的。
沈忘塵用手帕包裹住食指,伸手,想刮去她臉上血痕,卻被白栖枝猛地撇過頭去。
“被你們抓住,是我技不如人,成親也好,誕下子嗣也好,這事兒由不得我。但是,”她平靜地冷聲道,“就算我生下那孩子,終有一日我也會把它剁碎了包成角子給你們吃,生一個剁一個,生一雙殺一雙,隻要我還活着,我必不會讓那孩子活在世上,我要你們親口吃下你們的骨肉,我要你們永不能得償所願。”
白栖枝早就不是什麼嬌養在閨中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她殺過人,甚至不止一兩個,從長平到淮安的路程太長,其中發生過的事她想都不敢再回想——她以為她到了林家,隻要繼續裝作從前那副無辜純善的模樣,她就可以真的再做回那個那個被養在府邸天真友善的白栖枝。可……不是的,就算她拼命想遺忘,那些污穢之事還是會像陰影一般纏繞着她、折磨着她,叫她永不得安甯。
她做過那麼多孽,她早不是個東西了!所以事已至此,她再多做些孽又怎樣?
白栖枝想:
她總不能叫那個孽子真的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