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沈忘塵是還吊着一口人氣的鬼,那這孩子就是滿身鬼氣的人。
他是她的以後,她則是他的曾經。他們都是一類人,他們就活該在一起争鬥。
抱着這種想法,沈忘塵竟親手将那孩子迎入府中。事後,就連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想要迎她入府,他想了許久,直到最後,他實在想不通,便隻草草得出一個結論:
他想看看那孩子究竟想要做什麼。
她說她是林家妻,那好,他便要看看,她這位林家妻究竟想要如何對付他這位早已與林聽瀾私定終身的“妻”,他想知道白栖枝究竟會如何與他鬥得頭破血流!
出乎意料的是,這孩子似乎對他并沒有敵意,甚至還在第二次見他的時候朝他蹲下來撒嬌。
少女的臉蛋像是還沒長成的水蜜桃,溫熱的、柔軟的、絨乎乎的,恨不得讓人想要多握在手裡狠狠揉上兩把。
這是沈忘塵第一次摸一個女孩子的臉。
昔日憑欄聞歌舞,那些舞姬藝伎也隻是貼在他的身上朝他遞酒樽,還從未有一個女子敢如此大膽,竟不由分說就将自己的臉塞進他手中向他示好。
可憐、可愛、可恨。
這是沈忘塵給白栖枝的六字評價,明明她方才與林聽瀾對簿公堂時是那樣的無知無畏,為何到他面前就裝作一副乖軟讨好的模樣?她究竟藏得是什麼心思?
可在後頭,他讓芍藥暗地裡跟蹤她的時候,卻發現這孩子還真沒什麼壞心眼,甚至就連受委屈了都不吭一聲,活像個小小的委屈受氣包。
難道是他第一眼的時候看錯了?
不會的。
沈忘塵想,好歹他出生官宦人家,從小又需時常看人臉色才能勉強在府内苟活,他沒道理會看錯的。
可這孩子實在是太乖了。
除了對林聽瀾,她幾乎從不釋放任何惡意,甚至就連他故意重罰春花的時候,那孩子也隻會跪在她面前乞求他放過人家,甚至不惜用自己母親的遺物來換春花的賣身契,隻求她能護住她。
這孩子實在是太乖了。
可她卻又沒那麼乖,幾天的觀察下來,沈忘塵發現這孩子還是有點意思的:隻要在必要處逼一逼她,她就總能給他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就比如……面對林聽瀾。
她太像從前的他了,看起來面上溫和,實際上心氣兒高,脾氣倔。她太像他了……
那一天,沈忘塵對白栖枝起了一絲玩味。
他蓦地想到小姑娘對他說:她不要林聽瀾的愛,她要活。
好,那他倒要看看她想怎麼活!
隻是這麼想着,沈忘塵一邊将白栖枝圈在身邊教導着,一邊又有意無意地在林聽瀾面前裝作一副看重她的模樣讓林聽瀾吃醋,好叫林聽瀾越發地看不上她。
可以說,那孩子在最開始時吃的每一分苦,背後都有他沈忘塵的手筆。
事情的變化始于白栖枝的第一次“失蹤”。
說是失蹤,其實他一直讓芍藥暗地裡跟蹤她,他于芍藥有救父之恩,他相信芍藥不會辜負他的。
倘若白栖枝真的想要逃出府去,那芍藥便是第一個将她捉回之人。
小姑娘逃不掉的……
憑着這份想法,他假意與林聽瀾争吵,直到小姑娘回來。
她看起來水淋淋、冷冰冰的,像是冬日裡浸泡在湖中不久的屍體,渾身上下都是冰霜。
也就是那天,沈忘塵一改對白栖枝的敵意,他知道這小姑娘今後必定是個不世出的人才,他就知道她會是他最好的傳承者。
他要開始栽培她了。
他要把她變成這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了。
可是……真的要變麼?
難道這些年來,小姑娘對他的那些好,他真要一概不論麼?
“忘塵?”
耳畔突然傳來溫柔的聲響,沈忘塵不再出神,他看向面前的林聽瀾,淺淺一笑道:
“回來了。”
——定下了。
白栖枝從來沒想到生意還能這麼爽快地定下。
按照她們中原人的習俗,定生意前必須要反複試探,反複掣肘,争取從對方口中奪出最大利益,狠狠咬下對方一塊血肉才能作罷。
可面前這人似乎決定得太快了一些,快到甚至讓她覺得他不是真心來和她做生意的。
“忽魯谟斯大人。”白栖枝疑惑着開口,“您真的不再去别家看一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