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那人隻是喜歡她這時的皮囊罷了。白栖枝想。
“抱歉。”她低首悠然淺笑道,“在下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倘若大人想要在店中物色商品,還請讓我家掌櫃胭脂娘子為大人一一詳細講解。春花、紫玉……”
“且慢!”一直在旁不做聲的市舶使擡手制止住兩人欲上前的腳步。
“大人,什麼事?”
市舶使笑了一聲道:“白老闆,既然忽魯谟斯大人有心來您這店裡選購商品,作為東家,您不親自下陪大人挑選講解,是否太過失禮啊?”
他語氣傲慢,一字一句說得都是禮數,偏巧自己卻最是無禮,難以令人信服。
市舶使的聲音在香玉坊内回蕩,每個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刀子,白栖枝站在二樓欄杆後,指尖微微發緊。
不僅是她,就連春花和紫玉也忍不住怒氣橫生。
但眼下不是發作的時候,貴客在此,哪裡容得她們失禮?更何況人家是官,想弄她們這個小小的香玉坊也就是掃兩個眼風的事,哪怕是為了東家、為了香玉坊,她們也不能如此魯莽。
紫玉心裡憋着氣,臉上卻不得不擺出一副甜笑。
春花見她快要氣得腦袋冒煙,暗地裡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己則上前一步,欠身一禮,朝着三人溫聲道:“大人教訓的是。隻是按照我們漢家的規矩,貴客臨門需焚香淨室,我家東家方才正在更衣準備,并非有意怠慢。”
市舶使冷笑一聲:“更衣?我瞧白老闆這身衣裳體面得很!”
春花不慌不忙,眉眼彎成恭敬的弧度:“大人有所不知,東家身上這件是家常穿的舊衣。聽聞貴客将至,特意命人取了新制的織金羅衫,正要換上呢。“她轉向忽魯谟斯,用剛學會的波斯禮節行了一禮,“這位老爺想必知道,我們大昭的女兒見外客,總要打扮得體些才不失禮數。”
忽魯谟斯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竟點了點頭。
市舶使臉色一沉,正要再說什麼,春花卻已經拍手喚來兩名侍女:“快去準備蘭湯香爐,按最高規格接待貴客。“她轉向三位客人,笑意盈盈,“按照我們淮安的風俗,貴人踏賤地需先淨手焚香,祛除路上風塵。請三位大人稍坐片刻,嘗嘗我們特制的蜜餞果子。”
不等市舶使反應,四名侍女已經捧着鎏金盆、香巾、香爐魚貫而入。那陣仗之講究,連忽魯谟斯都不由正了正身子。市舶使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在外國商人面前打斷這莊重的迎賓禮儀。
趁着這空檔,春花遞給白栖枝一個眼神,後者立刻心領神會,轉身進了内室。
不多時,二樓傳來搬動物品的聲響,還有侍女們輕聲的交談。
樓下,忽魯谟斯正饒有興緻地嘗試着侍女奉上的蜜餞。那果子晶瑩剔透,裹着一層糖霜,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忍不住問道:“這又是什麼?”
“這是我們東家特意為波斯貴客準備的玫瑰露浸漬的蜜餞。“春花适時介紹,“是我們東家專門令全淮安最有名的蜜餞鋪子花上七七四十九天才釀制而成,大人喜歡就好。”
明明是瞎話,她卻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一副溫潤乖順的模樣,叫人挑不出毛病。
市舶使自然看出她的把戲,但卻也不好說些什麼,隻得将下人遞上來的蜜餞扔進嘴裡,冷哼一聲道:“你們東家花樣倒不少。”
春花假裝沒聽見,親自為忽魯谟斯斟上一杯桃汁甜茶:“這位大人,您遠道而來,想必對我們的胭脂水粉和瓷器都很感興趣。不如讓奴婢先為您簡單介紹幾樣特色貨物?”
忽魯谟斯點頭應允。
春花便引着他來到中央展台,指着幾樣精緻物件娓娓道來。
這些物件兒都是白栖枝親自設計的,春花常年跟在她身旁,在她繪制草稿的時候也給了不少建議。倘若說整個香玉坊上下對這些瓷器胭脂最為熟悉的人,除卻白栖枝便隻有她春花一人。
幾人踱步走着,每經過一件展品,春花都能将其中巧思緩緩道與衆人聽。她說得生動有趣,忽魯谟斯聽得入神,竟把一旁的市舶使和蕃長都晾在一邊冷落了。
市舶使自然不想讓忽魯谟斯在此處耽擱太久,他怕忽魯谟斯真的看上了這兒的瓷器胭脂——還有人。倘若真是如此,那他的腦袋也是不用在項上待着了,大人會第一時間派出殺手,叫他像白紀風那樣滿門慘死。
想起白家慘案,市舶使蓦地打了個哆嗦。他幾次想要打斷幾人的對話,可一旁的蕃長卻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一般,每當他想開口就拽他去另一邊觀賞物品,搞得他很是惱火。
明明自己的官職比他大,卻因他和忽魯谟斯是老鄉,使得自己一個市舶使竟在小小蕃長手裡吃了虧。
而一旁的忽魯谟斯還在聽春花的講解,跟完全看不到他這個人一樣,絲毫不管他的處境。
市舶使腹内憋着暗火,恨不得将這火全燒到白栖枝身上去。
正當他忍無可忍要打斷忽魯谟斯和春花的交談,想要将他從香玉坊中請出去時,二樓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環佩叮咚聲。
衆人擡頭望去,隻見八名侍女手持宮燈分列兩側,白栖枝身着織金縷羅裙,發間一支累絲嵌寶步搖,在燈火映照下宛如神女臨凡,款款而下。
“——讓貴客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