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瀾那邊倒是完事順利。
幾人本就是奔着他來的,略略談完生意,再喝口茶休息休息,這事兒也就成了。
接下來就全看白栖枝自己的命。
市舶使原本想把忽魯谟斯往其他商戶引,最好讓他一輩子都見不到白栖枝,可他領人進去哪家,哪家最顯眼的位置擺的就是香玉坊、雲青閣的東西,接連好幾家都是。市舶使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某種循環,他認了命,也不得不感歎白栖枝實在是準備完全,隻好随着忽魯谟斯在蕃長的引領下踏入香玉坊。
這幾個月來,香玉坊早已和雲青閣合并。
一樓賣的是胭脂水粉,二樓原是給那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們歇腳的落處,如今也都放上了雲青閣内出産的瓷器,為的就是一家店鋪将兩家的東西都宣傳上,讓前來的客人一眼看到全。
不僅如此,坊内準備的瓜果糕點也早已換成波斯人虛幻吃的蜜餞果子,兩三一小盤,就擺在每個展櫃旁邊上,不至于讓人家逛得太無趣。
自打忽魯谟斯踏入林家茶樓的那一刻起,消息便已遞到香玉坊的每個角落。四下裡,大家個個屏息凝視,心髒咚咚跳動,一起等待着時機的到來。
忽魯谟斯甫一踏入香玉坊,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就充盈進了他的鼻腔。
他擡頭一看,隻見整個鋪子燈火璀璨,裡頭的售貨娘子各個如壁畫上的仙子一般自門口起站成筆直兩排,他左腳剛剛埋進,裡頭就傳來了齊聲聲的——
“客官,您吉祥。”
白栖枝就坐在二樓的茶室内,聽到聲音,她心裡也是一緊,連帶着握住茶杯的手都在隐隐發抖。
樓下又傳來聲音:“你們家小白老闆呢?貴客前來,也不見她露面,實在太過無禮了些!還不快去把她給請出來。”
一個“請”字咬得分外得緊,緊到白栖枝隻這一聲便能分清敵友。
眼下正該是她登場的時候。
“實在是抱歉。”二樓陰影處蓦地傳來一個溫柔又靈動的女聲,如同嬌俏的黃鹂鳥在枝頭鳴叫,旋即,一個清瘦玲珑的身影自陰影中緩緩而出道,“方才小女在二樓清點貨物,不知貴客大駕光臨,實在失禮。李店主。”
“東家。”
“想必貴客一路遠道而來,想必已是口渴,看茶。”
“是。”
李素染略微一禮,拍手兩聲,立即便有侍女端着果盤茶點從兩側魚貫而出,行至三人身側,将托盤送上:“大人請。”
被喚了一聲,忽魯谟斯才漸漸找回自己的魂魄,戀戀不舍地垂下眼,将視線放到面前的茶盞上。
他該如何形容那位處于他們上方,憑欄而立的東方姑娘?那人仿佛一個玉面人偶,穿着流光似水的錦衣華服,翩翩然地的立在上頭,垂着眼笑看向他們。她美麗、華貴、雍容,瓷淨的臉上又帶着點她那個年紀的、十四五歲少女的靈動俏皮,像是剛剛長熟的禁果,恨不得邀人輕輕咬上一口——汁水四濺。
忽魯谟斯想得口幹舌燥,當即拿起茶杯一飲。
清甜的果香混着茶香氤氲在口腔内,像極了少女臉上塗的桃色脂粉,嬌俏卻又不甜膩,叫人一嘗萬年。
“白小姐。”忽魯谟斯蓦地擡眼,望着那立于欄杆後的華麗身影,“這茶裡加了什麼?怎麼和其他的甜茶不一樣?”
白栖枝淡淡一笑:“是桃汁,我命人在茶裡添了桃汁,這樣喝起來既不會太膩又很順口,還望大人們喜歡。”
前幾天她畫圖紙畫得入魔,連早、午膻都忘了用,春花憐她傷身,便帶來了甜桃果盤和茶水供她填填肚子。白栖枝當時也顧不得太多,抓起桃子就吃,拿起茶水就喝,卻意外發現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還蠻好喝的,就讓芍藥姐琢磨琢磨如何将這兩樣東西混在一起制成甜茶,供衆人飲用。
芍藥倒也不負衆望,兩日後便将制品呈上,白栖枝一嘗——成!就用這個東西來供那些洋商飲用吧。
這方有了這等獨一無二的茶飲。
忽魯谟斯自是喜歡的,可比起手中的茶水,他更喜歡想出這等好點子的人,他想把她帶回西域,像一個東方的玉瓷人偶一樣擺在家裡,供他日日欣賞。
“白小姐。”他開口,真摯地邀請道,“可否請白小姐下樓,同我一起觀賞您店裡的商品?”
白栖枝有些犯難。
她雖在長平長大,見過不少的胡商、蕃商,但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眼神看着她。
阿兄說:從西域來的人都是野獸,他們野蠻、不講禮數,對待姑娘們亦是如此。隻要他們看上一個人,就會像野獸捕獵一樣将那人置于自己的爪牙之下,一點道理也不講,頃刻便将人吃幹抹淨。所以枝枝,日後你若看到有西域人對你示好的話,記得躲起來,不要被他們找到,知道了嗎?
那時,白栖枝雖然不知道阿兄究竟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的,但在小小的她眼裡,西域人确實不好惹,他們茹毛飲血,能把還未烤熟的、血淋淋的炙肉塞進嘴巴裡大快朵頤,實在是好可怕。
如今,她見忽魯谟斯看她的眼神一如看着帶血的炙肉一般,忍不住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