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還是第一次聽沈忘塵用乞求般的語氣同她說話。
她一愣,反複思索後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天,沈忘塵自說出那句話後便一直神色恹恹,白栖枝見他如此,便也沒再多說些什麼,有眼力見地先行告退了。
這事兒成了沈忘塵心中的一根隐刺,每當夜深人靜時,這根刺就會在他心上猛地紮下。
很疼,但是不見血。
沈忘塵也不能将這事兒告與他人,隻能獨自忍耐,磨得他越發骨立形銷。
白栖枝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她就跟塊木頭一樣,依舊處理着自己手頭那些事。
在白栖枝眼中,一切都沒有這次機遇來的重要——沈忘塵難受也好,心痛也罷,這都不是她現下該想的事。人尚且還能繼續相處,可機緣隻這一次,錯過就再也不見。
她必須要抓住這次機會,她必須要摒棄一切為這次的機遇開路。
至于沈忘塵,待她這次生意談完,她再買些贽禮,好聲好氣地陪在他身邊哄他高興也不遲。
轉眼,夏葉凋敝,萬物蕭條。
一陣風來,竟吹得枝也顫顫,樹也悠悠。
在那些波斯蕃客抵達淮安邊境的那天,整個淮安城内都在沸騰,除卻因為他們的到來,還因為一件大事——
帝師花太傅居然被陛下處死了。
随之而來便是禦史大夫李德義李大人血濺殿前,做了他人生意義上的、真正的第一次死谏。
消息傳達到淮安的時候,白栖枝拜别了将要進京葬父的李延。
隻可惜另一頭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兩人匆匆拜别便各奔東西。
大昭的秋天在秋末十分,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來臨了。
“東家,一切都準備完畢,就等着您下令了。”
香玉坊二樓,李素染将近些天來盤下的店鋪地契呈到白栖枝面前,随即春花、紫玉、遊金鳳、夏寶珠等人也紛紛将店鋪内最新生産的一批胭脂水粉、坊内這三個月内的流水以及其他店鋪這些天來的動向都紛紛呈在白栖枝面前,等候着她下一步指令。
“小姐。”春花開口,“如今那批蕃客已奉旨入關,應該再有三日,便能抵達淮安城内,香玉坊、雲青閣兩處都已将這批生産的胭脂水粉和瓷器擺件都擺在最顯眼處。依照您的命令,莫當時已經買通街角巷尾的那些孩童,等到那些人一入城,便能咱們香玉坊和雲青閣的名聲。眼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必不會讓您失望。”
與其他店鋪相比,如今的香玉坊和雲青閣實在是規模太小,白栖枝早已打聽明白,那些蕃客最看重的就是一家店鋪的規模,所以哪怕香玉坊和雲青閣一直走得都是小而精的路線,為了這次機會,也不得不擴大店鋪規模,另租賃下許多小鋪子的店面——倒也不是合并,隻是想将兩家的東西都借個位置擺進去——倒時候那些商人一入店見得就是她白栖枝手裡的東西,沒道理不留下個深印象。
為了搶時間,她幾乎派出了自己身旁的所有人,還組了宴會盛情邀請那些在淮安居住官家子女乞求人家能幫着出一份力。
好在天遂人願,短短一個月内,兩坊上下皆已安排妥當,就差那些洋商主動鑽入圈套了。
“好。”白栖枝欣然一笑,“此次機會難得,若順利,我定會厚謝坊内諸位兄弟姐妹,還請諸位再添上一把力,待香玉坊、雲青閣真正在淮安站穩腳跟之時,我必會重重酬謝各位。”
眼下,隻要她這邊不再出亂子,一切就真的萬事俱備了。
賬簿被下人一摞摞搬進西廂房。
在經過書房的時,白栖枝隐隐看見倚在床邊的那抹素白身影。
“小姐,這些也要搬回去嗎?”
身旁丫鬟的聲音傳來,白栖枝立即回神,扭頭道:“嗯,都搬進去吧。”
她知道,那抹身影在看自己,可她真的沒時間了,三天,僅三天,她多顧一絲事的時間都沒有了。
白栖枝甚至都沒有再回頭看,轉身随着丫鬟們朝西廂房走去,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一個背影都沒有留下。
書房内,看着毅然決然離開的白栖枝,沈忘塵蓦地攥緊了茶杯。
他的手抖得厲害,連帶着茶水都晃出杯沿兒,潑潑灑灑地落了大片,他都渾然不覺。
沈忘塵也知道,此次對于白栖枝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緣,作為她的兄長,作為她的師長,他自然是希望她功成。
可她怎能因功成就毅然決然地離開林家、離開他、離開他們所給予她的一切?!
這是不能夠的……這是不能夠的。
不能放走她!不能放走她!不能放走她!
沈忘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但對于白栖枝,對于他這個一點點栽培起來的孩子,他絕對不會放手。
在他眼裡,白栖枝對于林家來說太過重要——她聰明、機敏、懂事、乖巧,還是個女兒家,她日後是要為林家做出大貢獻的,是要為他們做出大貢獻的!如今她羽翼漸豐,就要把他們都抛諸腦後,就要将林家抛諸腦後,這怎麼能夠?!
這幾日下來,沈忘塵一直在忍耐。
他要等這一陣兒過去,等白栖枝做出成績,等她說出她要離開的那個刹那——
囚禁她。
他要把她困在這座深宅大院裡;他要磨去她所有的爪牙,讓她心甘情願地居于幕後;他要讓她一輩子陪着他,陪着林聽瀾,陪着林家!
到時候,他自然會勸說讓林聽瀾娶了她!
到時候,兩人誕下子嗣,他要再将那孩子培育長大!
到時候,他要讓那與他毫無血緣關系孩子成為他真正的孩子,真正的,他和林聽瀾的孩子。
沈忘塵的規劃實在太明晰了,明晰到他早已坐下準備等着白栖枝來跳。
現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