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向白栖枝。
隻見白栖枝站在門前,用手輕輕撫着門上破敗的痕迹,虛握成拳抵在嘴邊輕咳幾聲。
“砸門。”
“砰!”
門被撞開,陰暗的房屋裡,是正準備自缢的莫當時。
門開的一刹那,他也沒想到衆人會用這麼粗暴的手段破門而入。
雪光從屋外破入,房間驟然被照亮,衆人亂作一團,趕緊沖上前去将莫當時團團圍住。
“你你你!你趕緊給我下來!這點事兒算啥啊!人生在世誰還沒個倒黴的時候?你這是幹啥啊!大不了我們一起把錢給你湊出來!你說你這孩子你尋思幹啥啊!你還讓你爹活不活了?你還讓莫伯活不活了!你、你别動啊,我們這就給你弄下來,你别動!你别動!!!”
李素染急得變成了連珠炮,一張嘴就要磨出火星子了,趕緊招呼着衆人将莫當時扛下來。
欲自挂東南枝的這位:“嗚嗚嗚嗚!你們都别管我!我這是自作自受,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該喝那杯酒!嗚嗚嗚嗚,我早就知道她們想要弄我,我還是陷進去了……嗚嗚嗚,我真不是個東西!我給咱們香玉坊丢臉了!爹、掌櫃的,我對不起你們……”
“哎呀哎呀哎呀!你、你這時候說這話幹啥!你趕緊下來,你能活着不比什麼都強?紫玉,趕緊、趕緊搭把手把人扛下來!你這孩子,你說你這你說你說你這!”
眼看着李素染和紫玉慌得手忙腳亂,白栖枝卻仍饒有興緻地坐在方桌前,兀自為自己倒了杯茶水。
冬天天冷,水幾乎凍成了冰坨坨,抿進嘴裡,喉頭都凍得發緊。
白栖枝不緊不慢地抿下着一口冰水,徐徐道:“讓他吊。”
“哦。”聞言李素染和紫玉立馬後退一步,擡頭看向莫當時,又低頭為他默哀。
莫當時:啥?
眼見一圈人都圍着自己低頭默哀,莫當時覺得現在氣氛都到這兒了,要不……
他真吊一吊?
想着,莫當時嘗試着将下巴墊在麻繩上。
就當他顫抖着閉上眼想要把戲做足,身下又傳來白栖枝涼涼的聲音:
“吊死的人死後會失禁,還會面部腫脹,皮膚發紫,舌頭外伸。反正你想好,如果你能接受,就吊吧。你死後,我會給莫伯一筆錢讓他終老,也會給你打一口好棺材。但棺材嘛,畢竟是木頭,沒準過幾年就得腐壞,到時候就會有蛇鼠蟲蟻來啃食你的屍體,将你的屍身咬得破破爛爛……反正你想好。”
莫當時:啥?!這事兒他怎麼不知道?
娘嘞!
話本子诓他!!!
作為“淮安第一美男子”,莫當時最重視的就是自己這一張俊臉,可以說是甯要一張皮不要五鬥米。如今聽白栖枝這麼一說,他腦海裡登時就想到了自己死後的醜态。光是什麼面部腫脹紫青、伸舌頭他就已經受不住了。
關鍵是還要尿褲子!
誰家大好男人這麼大歲數還要尿褲子!!
不行!
他長得這麼俊俏,他還不能死!至少不能醜不拉幾地死!!!
想着,莫當時慫慫地将脖子縮回來,順便解開房梁上那個松松垮垮的繩結,下凳,将凳子拎到方桌前,甚至一絲不苟地拍了拍凳子上的灰,坐到白栖枝面前,趴在桌子上做五體投地狀,委屈道:
“東家,請給個明示!”
杯中茶水被飲盡。
白栖枝并不回答,隻是從懷中抽出帕子,将茶杯上的水漬擦幹,倒扣回桌面,也不擡眼,同其他人問道:“有酒麼?”
“有有有!”莫伯點頭如小雞啄米。
雖然他也不懂東家究竟想做什麼,但東家的本事他一萬個相信,東家讓他做什麼他肯定就要做什麼!
況且自己家這個不孝子的命就隻有東家能勉強一救了,隻要東家開口,就算讓他這個老東西一命抵一命也成啊!
不多時,酒液緩緩傾倒在小方桌上的陶碗裡。
酒漿搖晃迸射,幾欲濺到白栖枝身上。
白栖枝起身,從一旁拿過點蠟用的火折子,一吹,一點,陶碗裡燃起雄性烈火。
她将碗微微向前一推,眼底映着熊熊火光:“冬天太冷,暖暖身子。”
喝火?!
衆人訝異地看向白栖枝,尤其是莫莫當時,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要知道這可是火啊!火!!
他喝下去的話還能有活路嗎?這跟要他吊死有什麼區别?!
不。
還是有區别的,吊死至少不會感受到火在腸子裡燃燒的痛感……
那可是硬燒啊!
燃盡他的五髒六腑,他還能有什麼活路?!
莫當時茫然地看向白栖枝,後者卻隻是盯着碗内熊熊燃燒的火。
良久,她開口,一雙略顯發白的唇開開合合,說出的話卻比屋外的風雪還令人絕望:“再不喝,酒就要被燒幹了……”
未等莫當時反應過來,莫伯登時就淌起了淚花。
這街上誰不知道,莫伯這輩子老年得子,妻子又因年齡大生産而難産而死,膝下就隻有這麼個寶貝兒子。
雖然這次實在是他這兒子是做錯了事,但東家何以至此啊?何以要他兒子的性命啊!
莫伯顫抖着嘴唇,一雙渾濁的老眼緊緊盯着那碗熊熊燃燒的烈火,蒼老的聲音從三字眼裡支離破碎地擠出。
他說:“東家,莫當時他是個混球,壞了店裡的規矩,您可以打他罰他,但何必如此對他啊!這火,他喝下去,還能有活路嗎?東家,求您開恩啊——”
悠長的一聲後,莫伯“噗通”一聲跪倒在白栖枝面前,老淚縱橫。
他顫顫擡起手,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先往自己臉上來了個響的。
“啪!”
響亮的一聲叫在場所有人都繃緊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