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死。
她不甘心。
白栖枝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甘心!”
彼時沈忘塵和林聽瀾正守在她的邊兒上,兩聲生怕她吐盡這口血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是她說她不甘心。
她說:沒關系,熬過這一遭,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接下來的日子,白栖枝還是白栖枝,還是一如既往地做着一個東家分内該做的事,隻是越發地狠命起來。
從裡到外,香玉坊幾乎經曆了一場大變革。
白栖枝先從大處入手,與衆人商讨,将整個坊内的制度翻新一番。又着手于坊内每一微末處,甚至為了不再發生此前那種被肆意仿制僞劣的狀況,就連胭脂水粉盒的外包裝都是她一一在草稿上着手設計繪制。
因害怕被人做手腳,便又用香玉坊這幾月的收入盤下了一間小作坊,專門為香玉坊制作特質的陶瓷粉盒。白栖枝偶爾也會設計些香盒、茶盒、首飾盒等受女子喜愛的小玩意兒放手讓夥計們去做,不求大賺,隻消賺些小錢能将成本賺回來便好。
誰承想她設計的那些小玩意兒卻因花紋精巧、造價不高而廣泛流于市場,又因作坊不大,生産量不高而被人誤認為是什麼珍品特制,反倒在集市上越發炙手可熱,價格也越發水漲船高。
這一點亦在白栖枝意料之外,當春花将此事彙報給她的時候,她第一時間不是欣喜,而是腦内一片空白。
手中還捧着書卷,她默然良久,最後也隻是無關痛癢地垂眸答道:“既然如此,那便放手去做吧。”
得了東家如此答複,小作坊便成了大店鋪,甚至得了東家親手提名“雲青閣”三個大字——便是“雲在青天水在瓶[1]”。
再往後,便是有人前來想要預定些筆盒、印泥盒、花瓶擺件之類的小玩意兒作為贽禮送人。
一開始,白栖枝還有尚餘力手繪圖紙,到後頭她也餘力不足,便又放手讓人去找畫師設計。
淮安城内誰不知道白老闆背後靠着的是林老闆?
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沒法子跟林家搭上關系,如今生出這等好事,畫師們更是一個個削尖了腦袋都想往裡湊,甚至還在大街上上演起了三寸不爛之舌和自由搏擊之術,搞得人們在冬雪來前看了好一出熱鬧好戲。
到最後自由搏擊的那一群裡面也沒幾個入選閣内的。
畢竟這“雲青閣”閣主昔日也算是當過書畫院翰林之女,其父好歹也當過待诏翰林,這點子審美閣主還是有的,隻是衆人不識她真身,欲以魚目混珠、濫竽充數罷了。
自此,整個香玉坊從裡到外——從制粉材料到陶瓷粉盒,其中皆留有白栖枝的手筆。
白栖枝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愛收女工,不隻是淮安城内,就連淮安城外,隻要有意來投奔至她名下的女子她都照單接受。
她說:“巾帼何故藏羅裙?”
她說:“要用刀鋒锉刀鋒,要用石頭去磨石頭。”
她說:“此後天高路遠,快走,不要回頭。”
也不知是她摸準了這世道,還是這世道選擇了她,她手下那一個個産業竟真在她這三句話中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地撐了起來,甚至不僅撐了起來,還做得出彩,做給了全淮安的人看。她們讓衆人看看,就算自家産業的受衆不重在男子也沒所謂,總會有人
誰也沒想到,林家名不見經傳的一個表小姐,在将藏在羅裙之下的纖纖玉手伸出後,竟能拿捏住了一整個胭脂産業的命脈。
更難想象的是,在她手下做工的竟多為女子。
她們将藏在羅袖下的手伸出,用以握住算盤、繪制圖紙、燒紙瓷器,竟也不比那些男兒差。
終于,在今年初冬第一場雪下落之時,香玉坊與其名下諸多店鋪的名頭在淮安城内打得響亮。
林聽瀾和沈忘塵知道白栖枝生性聰慧,可他們卻從不知她竟能聰慧如此。
他們借由慶功宴的名頭想探探白栖枝的狀況。
可白栖枝到底也還是沒有辦起這場慶功宴。
不夠。
不夠!
廂房内是散落了一地的圖紙與手劄。
白栖枝看着眼前如碎雪般飄飄揚揚散落了一地的紙頁,從肺腑裡壓抑着、緩緩呼出一口滾燙的灼氣。
這是她将自己困在房間裡的第一個月,從上次自興孝村回來後,她便一直郁郁寡歡。
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但從她手中産業一點點擴大的規模來看,似乎也能看出她想幹什麼。
白栖枝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人,活于世,無非就是錢與勢。
她想一手抓錢,她想一手抓勢;
她想一手要風,她想一手要雨。
可眼下的狀況,她連自己都保不住,她又能保得住手下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