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不開口,隻仍持着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看着白栖枝,沉聲道:“繼續。”
見蔚元柳并無抵觸神色,白栖枝内心狠狠松了口氣,面上卻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波瀾不驚的模樣,咽了口唾沫,繼續道:“然後就要說到蔚大師您這一脈所傳承下來的古法胭脂了。”
“按照我上面所說,新流派能幫香玉坊賺到平民百姓手中的銀子,卻也是隻能賺到他們的銀子,這對于香玉坊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我打算讓香玉坊将手向下伸的同時,也要将手伸到上面,去摸一摸那些達官貴人的喜好。”
“衆所周知,“達官貴人們追求的不僅是胭脂的品質,更是其背後的文化與底蘊。他們願意為一份承載了千年工藝的古法胭脂付出高昂的價格,因為這不僅僅是一盒胭脂,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而這些隻有您師門所流傳下來的古法胭脂制作工藝才能做到。”
說到這兒,白栖枝微微一頓,目光中透出一絲精明。
她輕輕敲了敲桌面,語氣中帶着幾分笃定:“您的古法胭脂原料上乘、工藝精細,又是師門内傳承百年有餘的老法子。這其中,每一道工序都承載着曆史的厚重感,這正是那些達官貴人所追求的獨特與尊貴,他們願意為這份獨一無二的文化底蘊買單,甚至不惜一擲千金,隻為提高自己的身價。并且她們與平明百姓家的夫人相對而言最不同的是,這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往往願意在花費大價錢購置東西時,也常往往有着與其相同的耐心。在她們眼中,越是難做費時的東西越是好,隻要是好的,她們就願意等,而這恰好可以彌補古法胭脂的制作工藝複雜,耗時耗力,産量有限的問題,隻要咱們做出的胭脂能配得上咱們所用工序的時長,無論咱們的胭脂究竟需要研制多久,她們都願意等——更何況物以稀為貴,哪怕咱們每月僅出少量且價格高昂,仍會有人為此買單,甚至還會同其他貴婦人們誇贊!倘若香玉坊能借此機會,将古法胭脂打造成一種身份的象征,不僅能吸引那些那些達官顯貴人家的貴婦名媛,還能在淮安境内上樹立起獨一無二的店鋪旗幟,到時候又何嘗需愁咱們香玉坊不能揚名立萬?!”
在說道這兒的時候,白栖枝俨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眼中此前的溫和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則是對金錢趨近于無限的狂熱。
——瘋了。
蔚元柳在心中如是說道。
可她轉念一想:人在年少時最需要的不正是這股瘋勁兒麼?
當年她也是憑着這股瘋勁兒從師門闖了出來,打敗大昭境内無數制粉師,才搏得了一個“香澤聖手”的稱号。
雖說往事不可追,可縱觀自己生平,最令她感到快活的,不正是那段時日麼?
倘若沒有當年那股瘋勁兒,她蔚元柳還能是如今的蔚元柳呢?
此刻面對如同“瘋了”般的白栖枝,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卻仍冷着一張臉問道:“雖然白老闆所言不錯,但蔚某認為,這恰恰是最為風險的法子。”她解釋道,“要知道,平民百姓雖對達官貴人所用之物趨之若鹜,但後者卻恰恰相反。既然您想一手抓平民,一手抓貴婦,那就要知道,那些貴婦們是不會對賣廉價胭脂的店鋪有好感的,她們隻會認為賣那些胭脂的店鋪上不得檔次,而對其厭惡至極,這輩子都不想再碰。不知白老闆對此是否有解?”
“這個麼……”白栖枝故作為難裝。
就在蔚元柳以為她被這問題難住,憐她年級上校資曆不足,想要作罷時,隻聽白栖枝溫聲道:“其實白某對此事有些想法的:本店拟将胭脂水粉分為兩脈,一為平民所用,一為貴婦人所享。平民之胭脂,以平易之名、簡樸之包裝、尋常之原料制之,陳列于店鋪外間顯眼之處,便于庶民選購;貴婦人之胭脂,則以雅緻之名、精美之包裝、珍貴之原料制之,陳于上層雅室,營造私密尊貴之感。貴婦人來店,另有專屬貴賓室,專人接待,供試妝、定制之服務,使其得享殊遇。”
“至于兩者裝褫,下層當簡潔實用,凸顯物有所值;上層則需布置典雅奢華,陳設古董、字畫、香爐等物,以造高雅之境。定價上,貴婦人之胭脂,定價高昂,且限量發售,以彰稀缺,使其成身份象征;平民胭脂,價格低廉,供應充足,滿足庶民之需,然絕不與貴婦人之胭脂混同。如此,既可取平民市場之利,又可護高端市場之品牌形象,免貴婦人因與平民同用一品而心生厭意。”
連珠炮似的話語說完,白栖枝早已口幹舌燥。
她鼓掌兩聲,随後隻見兩位小厮捧瓜果茶點而來。
瓷盤應聲落桌,小厮退下,整個上樓又隻餘白栖枝、蔚元柳二人。
白栖枝做了個“請”的手勢,解釋道:“這是白某為坊内客官準備的時令瓜果茶點,請蔚大師品嘗。”
這盤玩意兒蔚元柳方才進坊時便看到了,隻是樓上所設較之樓下更為新鮮清甜。
她捧起茶盞輕抿一口。
竟是上好的六安瓜片!
果然,無論香玉坊如何落魄,到底還是依靠着林家,就算敗落了也較之其餘鋪子更為富貴幾分。
“白老闆真是有心了。”蔚元柳放下杯子,“隻是……”
她這一轉折,倒聽得白栖枝一顆小心髒上蹿下跳。
要知道,她為了準備這些,荷包已經空曠到可以供一群人打群仗了,她真的一分也沒有了。
如果此般誠意還是不能令蔚元柳滿意的話,她就真的沒辦法了。
正當白栖枝還在惴惴不安時,隻聽蔚元柳道:“蔚某聽說,如今這香玉坊的地契還在林老闆手裡,若他某日發怒,将地契收回,不知香玉坊……”
“啊……您是說這個?”
未等蔚元柳說完,隻見白栖枝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
她打開,上面俨然是香玉坊的地契。
白栖枝解釋道:“其實這地契并不在表哥手中,而是在沈哥哥手中,自我二月份達成考績後,沈哥哥就将這份地契贈與我了,所以大師您不必擔心。”
“白老闆天天都帶着這個?”
“倒也不是。”白栖枝将地契收回至心口,想了想,緩慢說道,“其實按照白某的計劃,今日若紫玉阿姊再不回來,白某就要同坊内衆人去尋紫玉阿姊了。雖然知道帶着這份地契沒什麼用,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來坊内前就随手揣着了,沒想到果然有用,實在是太好了。”
她一副笑得傻兮兮的模樣,倒讓蔚元柳摸不準她是什麼性格了。
蔚元柳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從上到下,恨不得将白栖枝整個人都打量個透亮。
白栖枝并不忌諱這樣的目光。
或者說,在蔚元柳之前,她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如打量着一塊豬肉般赤裸裸地打量了。
所以對于蔚元柳不算禮貌的目光,她也隻是笑盈盈地問道:“蔚大師,怎麼了?”
“沒什麼。”蔚元柳淡淡道,“隻是我見姑娘這通身氣派不像是商賈之女——您到底是什麼人?”
白栖枝墨澈雙眼裡溫柔的笑意愈發濃重。
她擡手摸了摸頭上的玉蘭花發簪,唇角微微揚起了一抹笑。
“我麼,隻是個籍籍無名的之人罷了,之所以不似商賈之女,是因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因家中生了些事端,這才不得不來投奔表兄,借以林家的身份存活至今。倘若沒有表兄與林哥哥,栖枝恐怕如今隻是一具無名枯骨了。所以倘若您非要問我是什麼人,那麼我隻能回答:除卻是林聽瀾表妹,沈忘塵徒弟,香玉坊東家之外,我——”
“什麼人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