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可謂是心力交瘁。
方才與蔚元柳說的那些原不是她準備好的說辭。
原本她是想要恭維一下這位久居山林的蔚大師的,但在看到她那雙清冷藐視一切的鳳眸時,她就已經知道,這人此前應早已聽過許多虛與委蛇的奉承話,若她執意要說之前準備的那些虛話,這人肯定是連半個眼神都不會分給她的。
所以,她直接換了個策略:她賭蔚元柳很少見一個瘋子當東家。
從最開始的開誠布公,到後頭那般癫狂熱切的激烈言辭,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栖枝有意演出來給蔚元柳看的。
她賭她會對她感興趣。
——瘋了。
白栖枝這樣評價着自己。
下樓的時候,白栖枝累到幾乎眩暈,在走到最後幾階台階時差點一腳踏空,好在紫玉手疾眼快地扶住她,這才沒讓她扭到腳踝。
“東家。”紫玉一臉心疼,“如果太累的話就歇歇吧,鋪子也不差這一兩天,你又何苦把自己逼的這麼緊呢?萬一熬壞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紫玉的擔心不無道理。
自方才看見白栖枝時,她就注意到這人眼下有着一片暗淡的烏青,依東家的性格,想必她這幾日為了招人也必定是費極了心思、熬盡了心血的。
坊裡人誰不知道,他們的這位小東家就是整個坊裡的主心骨?倘若她因此又病倒了,眼下的一切豈不是剛将将立起就又要倒塌?
那這香玉坊還能開得下去麼?!
好在白栖枝隻是剛才那一陣眩暈,被紫玉扶着站了一會兒也就好了,見紫玉一副想說什麼又不能的樣子,白栖枝安慰似的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拉着她的手緩緩将她牽往庫房。
“東家好!”
後院内,一張張稚嫩的小臉紛紛揚着頭朝她笑,清瘦小臉兒上的笑容憨态可掬,白栖枝光是看着就覺得心化成了一汪水。
這批孩子中全是小姑娘,白栖枝不知道她們的名字,見她們紛紛湊上前來問好,也不煩躁,隻将雙手相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拇指,左手拇指向上,微微行了個叉手禮,溫聲道:“諸位小夥計們好。”
大家沒見過這種禮儀,一時間,在場所有的小姑娘都覺得這動作好看又有趣,紛紛互相叉手笑嘻嘻地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好了好了,東家有話跟紫玉姐姐說呢,你們就别添亂了!”
果然,做上大師姐,王二丫的氣勢一下子升起來。
隻見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揮着這幫黃毛小丫頭比比劃劃道:“你們!去洗紅藍花!你們!去把她們喜好的紅藍花拿去杵碓水淘!還有你們……”
王二丫一副嚴厲大師姐的模樣逗得紫玉與白栖枝相視一眼,皆忍俊不禁。
“二丫。”紫玉喚了一聲。
原本還佯裝兇巴巴模樣的王二丫立馬換了副笑面,轉過頭來脆聲應道:“哎!”
紫玉朝她招招手。
王二丫立馬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挨個問好道:“小姐!師父!”
紫玉道:“如今你已經是大師姐了,二丫這個名字不襯你,也該給你換個名字了。”
“師父想叫我什麼?”王二丫眼睛亮晶晶的。
紫玉本是一時興起,這下真讓她想,她反倒想不出什麼好名字。
紫玉尴尬地撓了撓頭,求助似的看向白栖枝。
“蘇合。”
白栖枝緩緩念了一句詩:“胭脂含臉笑,蘇合裛衣香[1]”
“蘇合……蘇合……”王二丫将這個名字在齒尖碾了又碾,隻覺滿口芳香。
她忽地眼睛一亮,一下子拽住紫玉的袖子,跳着笑着叫道:“師父,我有名字了!我有新名字了!我不叫王二丫了!”
“我叫蘇合。”她說,“我以後就叫蘇合了!蘇合……”
蓦地,她朝白栖枝猛地跪下,鄭重地磕了個響頭,擡眸用那雙水汪汪地眼睛看向她:“蘇合愚鈍,多謝小姐賜名!”
——栖枝梼昧,還求沈哥哥垂憐。
白栖枝一愣,随即俯身去扶,溫聲笑道:“好了,起來吧,不過是個名字而已,不必行如此大禮。”她頓了頓,又道,“我同你師父還有些事要說,你先去照看師門裡的那些小師妹吧,她們年紀小,初來乍到難免新奇,若是笑鬧時一不小心磕碰到就不好了,你去看着她們些,别叫她們鬧得太過。”
“是,小姐!”蘇合起身,拍了拍身下的灰塵,笑盈盈道,“蘇合這就去辦。”
她一走,白栖枝長舒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果然還是不習慣啊……”
紫玉關切道:“怎麼了,枝枝?”
白栖枝搖搖頭:“沒什麼,隻是我第一次當這麼多人的東家,難免有些緊張——看來以後要多多适應了,不然天天這麼端着,還真是有點累啊。”
說着,她将紫玉牽到庫房内。
兩人進了屋,關了門,白栖枝才再次開口:“紫玉阿姊,方才見你好像有什麼話想同我說,是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麼?”
紫玉見她如此疲憊,本不想說的,奈何白栖枝一直拉着她的手左右搖晃着撒嬌,紫玉抵不住她這小模樣,便隻好硬着頭皮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關于那些小家夥們……怎麼說呢?唉,實在是難說。”
白栖枝微微蹙眉:“可是在工錢上有什麼問題?是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