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王二丫一番急到言辭颠倒無措的解釋後,白栖枝才漸漸拼湊出來整件事的經過:
二丫的娘在懷二丫的時候折騰得厲害,全家都以為二丫是個男孩,結果生出來一看才知道是個女孩兒,家中已經有了個大丫頭,就自然沒有要二丫的必要,她奶奶原本想用大鋼叉給她叉進豬圈裡,但她娘舍不得,好歹是從拼死拼活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能便宜家裡那兩頭豬?自此二丫大小就成了家裡仆人。
她爹娘沒給她上戶籍,因為奶奶不讓,奶奶不認她是家裡人,等到官府來查戶籍人丁的那幾天她們叫二丫遠遠躲進山裡去,官府查不到她,自然就以為這世上沒這麼個人在。
再後來她娘又懷了一大堆女兒,直到第□□胎才能出來一雙兒女,而二丫之後的幾個妹妹,不是被奶奶賣給了人販子,就是被娘送給了其他人家養着,倒是有兩個留下的,一因為病痨被奶奶丢進山裡痨死了,一個因為小時候奶奶不讓那個阿娘給她喂奶水餓死了。
二丫是親眼瞧見的,當時小妹妹咽氣的時候,瘦的就隻剩一把骨頭了,當天夜裡,她水喝多了想跑茅房,就見着奶奶站在豬棚外頭在往裡面扔東西。
那小東西黑漆漆、輕飄飄的一團,扔進去的時候都沒有落地的聲兒,但豬是知道的,那東西甫一落地,它們就湊上前去啃食。
奶奶轉身了。
二丫吓得趕緊躲到柱子後不敢吱一聲,等到奶奶走後,她才好奇地湊上前一看。
那天的月亮不亮,隻吝啬地落下一縷光,二丫站在豬棚外好奇地往瞅:
“唔!”
王二丫跌落在地,死死地捂住嘴不敢讓自己的叫聲讓人聽見,而自她的兩腿之間,一股熱流順着從褲子裡蜿蜒至地面,聚集成一汪小水窪。
她看見!
豬圈内,兩頭豬正貪婪地啃食着她妹妹的身體,妹妹被開膛破肚,腹部湧出一坨血紅色的黏糊糊的東西,而在瘦小的胸腔内,肋骨從破口處翻出,在漆黑的夜裡,映着月光,翻出一根根被朱紅濡濕的銀光。
她的妹妹,她經常逗弄戲稱的小王八,被她的奶奶給——
喂、豬、了。
“唔……”
白栖枝強忍着喉嚨裡劇烈的反胃感,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不讓自己吐出來。
她逃亡時經過許多村落,也知道有些村落裡有着不可饒恕的惡習。
可她從未遇到過像王二丫家裡這種可怖的真實事情。
“當時、當時我的妹妹還這麼小,又瘦又小,還沒一個枕頭大。”
說到自己那個最小的妹妹,王二丫不可遏止地從喉嚨裡溢出哭聲,她死命地抓着自己的頭發,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怎麼能冷靜得下來!
那是她的妹妹,和她血脈相連的人!
“就在那天早上,我還在逗她說:‘小王八,等你長大了,二姐一定要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吃的,一定要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到時候二姐就帶你離開家裡,對,我們離開家,這輩子都不回來!’可是、可是!”
“太晚了……太晚了……她沒辦法長大了……”
“好在那天夜裡下了場雨,那個老太婆沒有發現我去過的痕迹,我親眼看見她把小王八灰白破碎的頭骨帶走了,她去做了什麼不知道,回來時就隻拿了一個鼓鼓溜溜的小布袋。我好奇,跟着去瞧,就見着她把布袋裡灰白的粉兌水沏開一點點喂給了她的寶貝孫子,還說這樣能讓他長命百歲……呵,長命百歲?那小東西第二天就因為吃壞了東西發熱症成了傻子,可是不夠——我要他一命抵一命,我要讓他把欠小王八的都還回來,我要他把欠我的通通還回來!”
說到這兒,王二丫忽地又将眼珠轉動到白栖枝的方向。
白栖枝隻見她蓦地收起淚點,“撲通”跪在她面前近乎瘋魔道:“小姐求您收了我吧,我不想回去了,我想賺錢,我想給小王八立一塊碑,可我太窮了,我沒有錢……隻要您收了我,讓我做什麼我都甘願!”
王二丫伏在地上,顫抖着,久久不肯起來。
白栖枝總覺得這人身上有着她的影子。
王二丫像她,卻又不像她——她的身上有種讓她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你先起來。”白栖枝心中五味雜陳。
她又有長歎口氣,答道:“好在如今戶籍制度雖嚴苛,但也相對靈活。大招律法有雲:凡因故未及登籍,或流徙而欲附籍者,經歲滿一年,可向有司申請,核實後補錄戶籍。若因事需更籍,經有司勘驗,證其情實,許其更籍[1]。”
說到這兒,白栖枝起身,朝擡頭看她的王二丫緩緩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伸出手朝她,堅定溫聲道:
“我陪你去官府補錄戶籍。”
……
[1]律法考據:《宋會要輯稿》**中提到:“凡流民,經歲滿一年,許就地附籍。”《宋史·食貨志》**中提到:“流民滞留一地,經有司勘驗,證其情實,許其附籍。”(但因為是架空古代所以也沒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