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妹流産了。
紫玉是在溪邊幫師父浣洗衣物才知道的。
一開始那兩個大姐隻是說老劉家的孩子沒了,聽說是小媳婦兒做飯時磕碰沒的。
紫玉是個好信兒的,當即就湊上前去湊熱鬧。
那倆大姐雖然跟她不熟,但是本着八卦越多人說越熱鬧,其中一位大姐直接用手一指,侃侃道:“不就老劉家内誰嘛,就他家,他家小媳婦兒昨天做飯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摔了一跤,當即下頭就見紅了,聽說那小媳婦兒才十四歲呢,這麼一摔,估計以後都不能生孩子了。哎呀,那可真是……”
小媳婦兒,十四?
紫玉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眼瞅着大姐還在唾液橫飛地牽扯着什麼老天啊、命啊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小媳婦原來是誰家的人?”
大姐脫口而出道:“不就是那誰家,那誰……嘿,她叫什麼名字來的?她平時也不怎麼出屋也不怎麼跟我們說話,你這麼一問我還懵住了,就做胭脂的那老婆子她家的,聽說還是她的什麼關門弟子呢,誰知道怎麼落得這麼慘哦。”
後頭的話紫玉已經聽不清了。
耳邊炸開一聲長久的嗡鳴,紫玉隻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一抹陰寒的涼意順着她的脊骨一點點往上爬,凍得她狠狠打了一個冷戰,全身上下都冒出了一粒一粒雞皮疙瘩。
此時此刻,世上所有的鬼故事似乎都沒有這簡單的幾句話來得可怕。
十四歲,懷孕,流産……
紫玉聽過那男的是怎麼罵她小師妹的,聲音之粗暴,宛若一根沾滿了涼水的鞭子一鞭鞭抽在人的脊梁骨上。
痛。
但不見傷。
她登時就往小師妹家跑去。
後頭大姐高升喊道:“喂!妹子,你衣裳不要啦?!”
紫玉這才又折回來,端着浣洗衣物的木桶,撒腿朝小師妹家狂奔。
依照小師妹家那情況,她怕自己隻要跑慢一丁點兒就會從此與小師妹天人兩隔。
等紫玉跑到地方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散落了一地的包袱,倒在地上面色慘白嘤嘤哭泣的小師妹,和院門口緊閉的大門。
“師姐……師姐!!!”
小師妹原本隻是咬緊下唇垂眸落淚,可在看到紫玉的一刹那,她像看到人生中最後一絲救命稻草一般,登時大哭出了聲。
她似乎想起身,可她剛流産不久,下頭裙擺處還鮮紅一片,無論她怎麼努力,她的身上一直仿佛壓了一座看不見的大山一樣,叫她倒在地上匍匐不起。
昔日最可愛的小師妹就這樣像喪家犬被夫家攆了出來,紫玉甚至都做好跟院裡人拼命的準備。
可當她看見師妹倒在地上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兒一樣哭喊着她的名字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就算自己進去同那些畜生拼命,也沒辦法化解小師妹的痛苦。
小師妹瘦小的身軀下還在流着血,那些自她體内流出的血濃稠地在股間聚成一灘又一灘。
——不能再耽擱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沒命的!
紫玉當即放下木桶,走到小師妹面前,将她一把撈起,轉身蹲在她面前:
“上來,師姐陪你找郎中。”
沉重有力的話語砸在地上,恨不能從人間一直砸到幽冥酆都。
身後人看着她這山一樣的後背,怯聲喃喃道:“師姐……我髒……”
紫玉毫不在乎道:“髒什麼?誰家女孩子還不流點血了?你第一次來月事,床褥都是我幫你洗的,還有力氣沒有?上來,師姐帶你回家。”
“回……家?”
“嗯,回家。”
回家,回家,終歸是要回家。
感到背上一沉,紫玉将人穩穩背到背上,隻留下一句:“坐穩了。”
随即又背着她去撿地上的包袱與木桶。
師妹身下還在流着血,那些血也許是她的也許是她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她們的血就這樣一點點從師妹的腿間流出,洇了紫玉一後背,又順着她的衣角一滴滴砸在地上。
在這座鄉村,沒成親的大姑娘家是不能見血的,說是不吉利。
可紫玉不管那個,她和師姐師妹們自從來癸水時便已經見過血了,不僅見過,還會在每個月來月事的時候冷靜地、一點點地洗去那些從自己身上湧出來的血。
她們見過的血,恐怕比村裡一些男人一輩子見過的血還要多。
饒是如此,路上一些大娘大媽們見到她們這幅樣子,也還是一臉驚駭地轉過身,随即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一些不好聽,甚至是十分難聽的話題。
可紫玉不在乎這個,她就這樣一路背着小師妹來到郎中家。
郎中說幸虧她來得早,不然再多耽誤一會兒小師妹就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郎中讓紫玉出去等候。
良久,紫玉才看到郎中拿了一包血肉模糊的肉塊出來。
——那是師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姑娘性命無虞,隻是此番小産,大傷元氣,氣血兩虛,加之心結郁結,身體已然落下病根,往後需得格外小心。回家之後,務必要靜心調養,切不可再做重活,否則恐會傷及根本,後患無窮。”
那郎中說完,将那堆肉塊一點點包起來,随後遞向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