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之後,坊内的人也漸漸被遣散,最後一次打聽的時候,坊内就剩下李掌櫃、紫玉和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了。
有時候她甚至都會擔心紫玉再在那個鋪子裡會窮到沒飯吃。
好在林家家大業大,到底還是能給他們開些俸祿,不僅不至于叫他們餓死,甚至還能讓紫玉往她這兒送回來些月俸。
實際上,紫玉給她送來的那些錢她一點都沒用。
前半輩子賺的錢已經夠她後半輩子生活再搭一副好棺材了,小輩的錢,還是讓他們自己留着吧。
但師父沒跟紫玉說,她知道紫玉在城内那些事,今天這個少爺明天那個少爺的,她怕紫玉被人騙财騙身,這才沒敢将存錢的事告訴她,等她日後收心了,亦或是自己身子實在是敗得不行了,再将那些錢和自己這小半輩子的積蓄再交到她手裡也不遲。
“哎呀,是敗了,但現在又好了!我們有新東家了!”
師父并不知道白栖枝的事,更不知曉她香玉坊前設粥棚的仁義之舉,聽到紫玉說又來新東家的時候,她内心第一個想法不是高興,反而是濃濃的擔憂。
又來一個新東家,那這香玉坊還能活麼?
實在不行,不如就讓她做這個惡人算了,趕緊讓紫玉離開那個鋪子找别家去做,省得後半輩子沒着落。
見師父一臉不信,紫玉趕緊坐到飯桌上。
她實在是太餓了一邊狼吞虎咽,将自白栖枝接手香玉坊以來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師父。
師父聽完倒是略有動容,卻也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你們這個東家,人倒是不錯的。”
不錯。
天知道這在挑剔的師父嘴裡是句多麼難得的誇獎!
紫玉高興得幾乎要挺直了胸脯,驕傲地大喊一句:是的,這就是我們的新東家!
但還沒等她驕傲起來,師父一個“但是”叫她癟了氣。
隻聽師父淡淡道:“但香玉坊的地契到底還在林聽瀾手裡,聽你這麼說,他似于與你那位東家關系不是很好,倘若那天兩人一吵架,若他一遷怒,香玉坊還是要倒的。況且——”她頓了頓,一直繃着的神情露出幾分哀傷,“我現在已經沒人可以給她了。”
沒有人。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香玉坊早早打烊休息,坊内諸位也早都各回各家,唯獨白栖枝還坐在坊内寫告示。
今天金鳳姐和寶珠姐在外頭問了好幾個曾與她們一同做工過的姐妹們要不要來香玉坊做售貨娘子。
沒有人。
沒有人來。
大家都有各自的營生,誰會僅憑着兩人一張嘴,就放棄了經營多年的營生,憑着一腔孤勇來到一個看似風光但日後發展還不知如何的胭脂水粉鋪子做一個小小的售貨娘子呢。
沒辦法,幾人隻能在坊外張貼告示,看看會不會有人前來。
若是實在不行,就隻能上街如同買丫鬟般動用府内庫銀來買幾位夥計了。
今夜無雨,烏雲遮月。
春風裹着濕氣從門縫裡争先恐後地往坊裡擠。
燈火葳蕤。
坊内沒有鎮紙,一張張紙頁被風吹得卷起一角,直往墨筆停留處撲,差點就要污了一張好紙。
白栖枝默默用手将紙頁捋平,随便用個算盤壓着,繼續垂眸落筆,等明日張貼完這些告示,她就要去淮安城内各個大街小巷裡去挨家挨戶地問了。
左右商賈無臉面,她既當了這香玉坊的東家,就要為香玉坊負全責,至于其他那些個有的沒的——
她顧不上了。
就這般想着,白栖枝将寫好的告示拿起,剛要吹幹,門外卻傳來細小的聲響。
“請問,李掌櫃在麼……”
白栖枝沒回答,隻是放下告示看着門外那個瘦小的身影,仔細打量。
見坊内無動靜,那身影默然了片刻,忽地像是鼓足了什麼勇氣似得,拍門道:“請問,香玉坊李掌櫃在麼?”
她将嗓音調大了幾分,以一種清晰大聲又不擾民的聲音自報家門道:
“我是、我是南台巷裡的二丫,今早聽聞掌櫃的還在招理貨夥計,掌櫃的,我什麼都能學、我什麼幹!還請掌櫃的收留!!!”
——我很勤快的,無論叫我做什麼我都能做,就算不會,我也可以學的,請不要把我趕走!
門口外下跪哭泣的身影與腦海中似曾相識的面容模糊着重疊,白栖枝猛地呆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外頭人又喚了一聲,她才怔忪地回過神,喃喃着開口:
“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