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師父這一棍敲得不輕,直到現在她腦子還是懵懵的。
少頃,師父端着一盤又熱好的小雞炖蘑菇進來,端到桌上。
桌面擺好了碗筷,又盛了香噴噴熱乎乎的大白米飯。
有那麼一瞬間,紫玉以為自己還在夢裡,夢到小時候了。
但是……師姐師妹她們呢?
院子裡怎麼隻剩下師父了?
“醒了?快來吃飯,是你最喜歡的小雞炖蘑菇。”師父将猶沾着水的手在小腹上抹了兩把,當即坐下看她。
師父老了。
這是紫玉醒來後看見師父時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
這才四年呢,師父的頭發就已經灰白參半了,要知道當年師父把她送進香玉坊時,才隻淺淺白了鬓角呢。
“看我做什麼?”師父開口喚回了紫玉的心神,“快來吃飯!方才你昏迷的時候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搞得我還以為雞不在我的鍋裡,在你肚子裡呢!”
師父還是那麼的嘴硬心軟。
被這麼一打趣,紫玉頓覺身心舒暢,“騰”地一聲從床上站起,卻又在一陣頭暈目眩後又跌坐回床榻。
“小心點小心點!這麼大的姑娘了還沒個矜持。”師父明明一臉擔心,嘴上卻不饒人,“剛才我打你的那一幫子可不輕,你說你,回來就回來,進了院子就在院子裡等着我,或者在卧房裡等着我多好!非得偷偷摸摸地去竈房裡偷吃!害的我還以為家裡遭了賊呢!”
說完,她又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放軟了聲音道:“還疼麼?”
“嘿嘿,不疼不疼!”紫玉摸着後腦勺憨笑道,“還沒有我小時候去樹上摘果子摔下來的疼。”
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來當年和衆師姐們跑到外頭的林子裡摘野果,當時她還沒練好爬樹的本領,就急着給衆師姐們展示,結果下來的時候一下子沒踩穩,就“撲通”一聲掉在地上了。
好在那樹不高,她摔下來也沒摔壞,就是兩隻手磨破皮了,還卡進了小石子,回到院子裡也沒敢跟師父說,還是師父教她搗花時才無意間發現的。
當時紫玉覺得自己可厲害了,那麼疼都沒吭一聲,要不是自己一不小心沒藏好,師父才不會發現哩!
後頭就是師父一邊用針給她挑掌心裡石子,一邊埋怨她像個小男孩兒似得淘。
因為從小被抛棄的緣故,紫玉最讨厭小男孩兒了,尤其是她那個剛出生就隻被她看了一眼的弟弟。
那小東西皺巴巴的,像猴,又紅彤彤的,像猴屁股,還沒有毛沒有牙齒。
總之就是不好看!
爹娘居然因為那麼個醜東西而把她抛棄了,紫玉最讨厭小男孩兒了!!!
所以當師父這麼說她的時候,她就憤憤不平地說道:“小男孩怎麼了?男孩兒未必有女孩兒強呢!他們能幹的活我也能幹,他們幹不了的活兒我更能幹!師父别看你沒有孩子,有我紫玉在,我一個人就能頂兩個,定叫你兒女雙全!”
師父沒有孩子。
有過。
死胎。
夫君跑了。
身子敗了。
此生再不能生育。
紫玉是唯一一個被師父從那麼小養到這麼大的徒弟,反正她這麼多年都覺得師父跟娘沒什麼兩樣,甚至師父比娘還要好,所以她也就覺得自己和師父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至于那三個,誰管他們啊!
死了都不幹她的事!
紫玉是真心想給師父當孩子為她養老送終的,她也覺得師父也是真心把她當做親女兒來疼的,所以才會如此驕縱她,惹得其餘師姐妹們光是看着就牙酸。
“對了,師父。”想到師姐妹們,紫玉忍不住問道,“我那些師姐師妹們呢?”
“走了。”
“走了?”
“嗯,走了。”師父一臉淡然地往自己碗裡夾菜,“現如今其他制粉師都有了新法子,不僅制粉快,顔色還好,大家為了讨生活,就都去學新法子了。更何況,咱們這門手藝工序多,用時長,現如今店家們都講求省時省力,如今還有哪個店家喜歡再用我這費力不讨好的古法制粉去?”
“有啊!香玉坊啊!”紫玉脫口而出道,“我們東家最喜歡咱們這個老法子了,别的那些個制粉師的法子她都不用呢,就要咱們這法子來用!這不,我這次來就是來找師姐師妹們一起去坊裡做制粉師的,誰想到……”
聽到“香玉坊”三個字時,師父的手下意識地一頓,顫了顫眼皮,回想着喃喃道:“香玉坊,是李掌櫃在的那個鋪子吧?好久不見了……”她撥了撥碗中的米飯,蓦地問道,“不是敗了麼?”
師父雖然身居村内,但她時不時地也會進城采買些東西,對于自家寶貝徒弟所在的鋪子自然格外關心。
鋪子是林家少爺幹起來的,最開始聲勢浩大,後面不知怎麼的就突然沒落了,再然後這鋪子就歸到了另一個男人名下。
那男人是個不管事的,據說成天見不到蹤影,也不知身在何處,總之在他的管理下,香玉坊徹底的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