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白栖枝并沒有給家人燒紙錢。
慘死之人的靈魂是會因為怨氣太重而被束縛在葬身之地的。
她想,身在異鄉,就算她燒了,阿娘阿爹和阿兄也未必能收得到。
她得回家去。
回家……回家……
她早晚要回家去!
隻是這樣想着,白栖枝又跻身進入香玉坊,操持着坊内的大小事務。
坊内衆人憐她年紀尚小,紛紛勸她道:“枝枝,你這做得哪裡是東家的活兒啊?東家都是負責大事情的,你看着全淮安,哪有一位東家天天像你這般往鋪子裡趕的?”
——枝枝。
自三月初後,白栖枝便不讓大家一口一個地管她叫東家了,當年白栖枝淮安施粥的風頭已過,現如今沒人能再太記得她,她也甘願被人這般“遺忘”下去。
宋長宴的那番無心之言倒是提醒了她,她“白栖枝”這個身份不能出現在台前,這個名字隻适合做幕後,一個叫人辨不得行蹤的幕後。
枝枝。
天下名字裡帶“枝”字的人多了去了,隻要不帶上姓氏,那些人中又有幾個能認得她白栖枝?
所以,這一次白栖枝沒有再同大家講她的難處,當然,這也沒有什麼好講的。
她隻規定讓坊内的大家管她叫“枝枝”。
大家跟了她許久,自然知道她做一番事自有一番道理,也沒多問,就跟着改口了,一開始還有些别扭,不過到後頭叫着叫着就順了,甚至覺得這個稱呼比冷冰冰的“東家”還有人情味。
他們倒也樂得這樣叫她。
一切都步入正軌,這事兒雖好,可帶來的新的問題卻也不容小觑。
現如今,香玉坊的名頭雖然算是打出去了,可現如今店内的人手根本不足以撐起整個坊的名聲。
相比起客人們的數量,坊内的人手簡直是岌岌可危:
放眼整個香玉坊,隻有掌櫃一位,賬房一位,制粉師一位,售貨娘子三位,售貨郎君一位,外加上能負責灑掃做不了胭脂管不了賬更售不了貨的莫伯。
老貨跟不上供應,新貨又沒時間研制,可憐紫玉一雙手都快忙得抽筋了,卻還是難以跟得上女客們的巨大的需求量。
幾人開始商量着從外頭多聘請些夥計,可這事兒又哪裡是說說就能成的?
賬房和售貨娘子倒還好找些,在坊外貼個告示就成。
可現成的制粉師從哪裡找?
退一萬步來講,現成的制粉師也可以不着,紫玉也不是不能先培養學徒。
可是,學徒從哪裡收?這培養所用的時間怎麼算?
胭脂水粉這玩意兒,男孩子不願學,紫玉也拗着性子不願意讓男子來研制要用在女子臉上的玩意兒,這就導緻店内隻能收女學徒。
好,女學徒。
女學徒又從哪裡找?
紫玉不語,隻是一味地在衆人面前拍胸脯,并開始收拾行李打算去三十裡外的鄉鎮去找自己已經不再制粉的師父去要幾個小師妹。
眼下情況緊急,事情便隻能這樣做。
白栖枝就算再擔心她,也不得不将這份重擔放到她身上。
臨走前,紫玉先是研究了一批新貨,然後又手把手地教春花、遊金鳳與夏寶珠店裡頭舊款式的胭脂該怎麼做
說起後面這倆人,她們倒也不算什麼新夥計:前者是之前借桌椅讓白栖枝畫小像寫春聯的茶攤老闆,後者則是說出那句“難道一直如此,便是一直對的麼”叫白栖枝醍醐灌頂的面攤老闆。兩人都是在二月中旬被白栖枝請來做夥計的,兩人覺得跟着她有前途,就将茶攤、面攤一租,來香玉坊做售貨娘子了。
三人都是急脾氣,夏寶珠倒還好,耐心夠、勁頭足,其餘兩位那是一個比一個的脾氣急,尤其是最開始做出一堆失敗品的時候,兩人差點就要負氣尥蹶子不幹了,還是白栖枝牽着手一句一句地好心勸,答應這個月月底一定給她們漲月俸,這才讓兩人有耐心繼續學習。
但她們兩個異口同聲地說了,月俸是一定不需要漲的,畢竟她們都是店内的夥計,白栖枝給她們開的價錢也不俗,她們沒臉面再叫白栖枝給她們漲月俸。
為此,白栖枝感動到三番兩次地在沈忘塵面前落淚,感歎自己真是遇天下頂好頂好的夥計了。
就這樣,約麼教了五天,春花終于帶着大家滿滿的期待,化身全坊唯一的希望,朝山村裡走去。
天又雨,原本一炷香就能到的地方,馬車硬是走了半個時辰。
紫玉甚至無聊到把給師父帶的豆沙方糕都快吃沒一半了。
“姑娘,到了。”
好在此時雨已停,紫玉趕緊将剩餘六塊方糕手忙腳亂地用油紙包好,剩餘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結果剛一落地就踩進了水坑裡,鞋襪都被泥水弄髒了。
紫玉十分不開心。
“給。”她氣鼓鼓地将銅闆一遞,拎着自己的衣擺一邊一蹦一跳地躲水窪,一邊朝自己一小長大的院門外跑去。
看着面前幾度被風吹雨打卻隻有幾道劃痕的門,紫玉直接扯開喉嚨大喊道:
“師父!!!”
樹間飛鳥簌簌驚,院内卻沒有一絲動靜,紫玉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撓門。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