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陛下乃是昔日宮中四皇子,這皇位本落不到他頭上,奈何他偏以雷霆手段将諸位兄弟一一拔出,這才登基稱帝。陛下嚴苛峻峭,大昭朝風也是拘謹晦朔,面對皇帝的诏令,滿朝文武不敢有半點延誤,生怕天子的雷霆之怒一不留神燒到他們頭上。
當然,也有例外:
自太祖登基之後,世家大族多被拔除,卻仍有負隅頑抗者難以被皇權根除。
現如今,這些世家大族亦身居要位,與皇權呈制衡之勢,妄圖控制朝綱。
好在當今陛下亦威嚴赫奕,興科舉,換朝臣,更何況如今那些世家子弟已成衰微之勢,連根拔起指日可待,興許不過幾年就會被天子除掉,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
白栖枝到底是官宦子女,不會不懂路羨之的難處。
聽那位新任祗候如此禀報,她便也不好再留路羨之來此做客,隻吩咐春花去把店中最好的胭脂呈到路羨之面前,聲音恬淡道:
“此番伯父前來,枝枝未備下贽禮實是失儀。若伯父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了此物,順便替枝枝問伯母安好。眼下伯父趕路要緊,枝枝便不多留伯父閑叙了,待日後枝枝得空,定前攜贽禮前去伯父府上拜訪,同伯父謝罪。”
少女如此乖巧懂事,路羨之心疼得滿眼是淚。
他命人收了那盒胭脂,終是忍不住,摸了摸白栖枝的發頂,同好聲她叮囑了幾句,在白栖枝的目送下,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馬車内,一位被五花大綁的乞丐此刻正在車廂内瘋狂掙紮。
倘若此刻有人能進來一看,定能發現此人正是前幾日粥棚前那位被白栖枝稱作“先生”的譽王府學谕。
“大人,這人怎麼辦?”那位下官見他如此不老實,登時朝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腳,見他竟因此疼昏了過去,滿臉嫌棄道:“反正這人現在也瘋了,留着他也什麼沒用,不如直接打死扔進亂葬崗裡,也省得他瘋瘋癫癫地出去亂說。”
一進車内,路羨之便冷了臉。
“沒用?不,若不是他,我們又怎麼能得知白府的那個小丫頭的行蹤?”他拭了拭眼中被逼出來的淚點,眼中劃過一抹陰險,冷聲道,“昔日我念着舊時情誼,好心請大人饒她一馬,本以為她日後能老實嫁進林家,從此相夫教子不問事實。誰想到她竟是個厲害的,不僅沒有和林家成親,還受林家庇佑,成了那破胭脂水粉店的小東家!這麼一想,倒是我們小瞧了她……”
說到這兒,路羨之黑了臉,沉默不語。
那人見狀低聲問道:“那大人,不若讓我去綁了那小丫頭,待到夜黑風高之時,把她——”
豎起的手掌在脖頸處狠狠一抹,小厮看向路羨之,等待着他的指令。
路羨之将手掌一豎:“不必。”
他陰沉道:“如今我剛任書畫院勾當官不久,此刻又在淮安見了她,若她今夜身死,定會有人懷疑是我動得手腳,倘若花家那邊順勢查到大人頭上,大人一時艴然不悅,将氣兒撒到你我身上,你我能承受得起麼!更何況,如今你我能有這樣的風光,還不都是托了大人的福?你我事後落馬不要緊,可若陛下趁此追究到大人身上,隻怕咱倆便是下一個白紀風了!”
他說得駭人,叫那人一時沒了主意。
他眼神左右亂晃,憂心忡忡道:“可若是不殺她,隻怕她會将事情抖出去,到時候,大人您的處境豈不是更艱難了麼?”
說到這兒,路羨之反而舒了一口氣。
“不會。方才我見那小丫頭的神情不像是知曉那事的模樣,想來她如今還不知曉背後的因果,否則聽聞我來早得就躲得遠遠兒的了,又怎會同我如此客套,還送了那盒胭脂給我?”
他說着,又低頭看向那下官手裡的胭脂。
後者被他這眼神吓得不行,急忙擦拭着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問道:“可要下官把這晦氣玩意兒扔了?”
“扔他做什麼?”路羨之陰險一笑,“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若是扔了,不反倒顯得你我心裡有鬼?”
他看着那盒胭脂,默了默,忽地冷笑道:“那小丫頭是個聰明的,如今她阿父被殺,朝廷卻沒有一點動靜,你猜她會不會明白是何原因?更何況,她能自己一個人從長平跑到淮安來投奔林家,就足以證明她是個惜命的,既然她惜命,那她就肯定不會傻到往上去查。就算她查,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又能查到什麼呢?還不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依我看,既然上頭那位大人都不憂心于她,你我就更不必憂心于此了。與其擔心她一介女流能反複朝廷,不如想想大人交給咱們的任務——如今陛下在各個關口派遣的人越來越多了,大人吩咐咱們要往匈奴那邊送的白鹽茶葉還不知道怎麼送呢,小心誤了時機,咱倆就得拿着項上人頭去賠罪!至于他——”
路羨之擡腳死死踩在地上那位昏死過去的學谕身上,反複蹂躏了幾次後才将腳收回,輕描淡寫道:“好歹同窗一場,他瘋了傻了,我這個做好友的自然要好好待他才是。”
說完,他垂眸看着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想着他那時同白紀風一起濡毫潑墨時的意氣風發樣子,不由得冷冷一笑,眼底惡毒盡顯。
“既然他那麼喜歡同白紀風揮毫落紙,那便讓他的一雙手去陪白紀風在地府相伴吧。砍掉他的手,拿他扔到亂墳崗去。記得,此事過後别讓淮安人再看見他,尤其是那個小妮子。不然又不知道要孳生多少禍端出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