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隻用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淮安的大街小巷,人們不止記得她為乞兒赤手捧粥,也記住了她當時落下的那一滴淚。
——觀音垂淚。
人們總是喜歡用這四個字來形容當時的場景,因為除了救苦救厄觀世音菩薩,他們再找不出任何一位神明能露出這般慈祥悲憫的面容。
有人說,她這樣,倒是讓人聯想到了昔日長平白翰林家的小千金。
可她姓“林”——因着是林聽瀾的遠房表親,所以人們自以為然地認為她也該與林聽瀾同樣姓林。
林栖枝。
這個獨屬于淮安林家的名字在淮安境内傳開,幾乎要抹殺掉有關于“白栖枝”的一切過往。
是啊,在淮安,姓白有什麼用呢?這姓又不是什麼稀罕姓,在淮安境内能有兩三家,可是姓林就不一樣了。
姓林,人們就總會以為你和淮安林家能攀扯上什麼關系——隻有姓林,才能在淮安内站穩腳跟。
就這樣,林聽瀾還是林聽瀾,白栖枝卻變成了林栖枝。
然而此時此刻,獨處于事件中心的主人公卻仍未對此事知曉分毫,還在林府内好生修養着。
甚至就在沈忘塵的面前!
一切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得知昔日稚嫩瘦小的小姑娘現如今已成熟到足以孕育下一個稚嫩的小生命時,沈忘塵第一個反應不是欣喜而是茫然。
太快了,他在内心深處喃喃感歎道。
甚至就連他自己眼下也沒有做好讓白栖枝在今後為林聽瀾誕下子嗣的準備。
沈忘塵盯着白栖枝那被湯婆子暖妥帖的平坦小腹已失神地望了半晌。
“沈哥哥?”
“啊。”被她這麼一喚,沈忘塵這才緩緩回過神來,将視線又放回到她緩和了些血色的臉上,關切問道,“還痛麼……”
他太關心這件事了,以至于在發問時,連帶着右手也迫不及待地擡起,想要摸一摸她的肚子。
好在他細弱伶仃的手腕鎖不住整個手掌,他剛一擡起,就引發手部一陣痙攣,迫使他将這隻擡了一指高的右手又溫吞地放下。
白栖枝也在想着這件事,以至于沈忘塵問的時候,她才驟然回過神看他,旋即又垂眸溫聲答道:“已經不痛了。”
本就是不該痛的。
之所以方才在粥棚痛得撕心裂肺,一方面是她今日作息不規律導緻那處紊亂,再一方面就是她在初潮來臨之前在雪地裡站了太久,受了風,那處含量,這才引發小腹墜痛,如今被灌得熱乎的湯婆子一暖,已經無甚感覺了。
說起來有些好笑,在看到血迹的一刹那,白栖枝幾乎以為自己是得了絕症已經要死了——甚至她在還隐隐期待着死後同家人在天上相聚的場面。
隻可惜不是,她隻是初潮。
回來的路上,是紫玉把她扶了回來,春花則急急忙忙的跑去為她買月信袋子,之前那般不對付的兩個人此刻都急吼吼地圍着她殷切關照,倒讓她又多生出幾分除了為家族昭雪外,還能讓在世間苟活下去的念頭。
更何況……
她擡眼看向沈忘塵,後者緊皺眉頭,一副擔憂關切的神情,倒讓她體會出幾分隻有家人間才有的溫暖來。
白栖枝雖然眷戀此刻溫存,可一想到香玉坊那邊隻有李掌櫃他們幾個在,終究還是不放心:“沈哥哥……”她起身垂眸道,“粥棚那邊還需我去坐鎮,若沈哥哥無事,栖枝就去忙了。”
“等一下。”她驟然換了自稱,沈忘塵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
他抿了抿唇,靜默了半晌,緩緩歎了口氣,舒展開緊皺的眉頭又換作了平時的溫潤笑顔,眼底竟帶了些不常見的留戀不舍。
“不急的……”他說,“不急的。”
——再這樣多待片刻吧,日後未必還會有這般好的光景了。
白栖枝不知道他在不舍什麼,她總是猜不透沈忘塵的心思。
但既然他如此挽留,她也隻好默默點了點頭,又坐回榻上,用自己那雙幾乎清澈見底的杏眸地看着他。
沈忘塵甚至不敢對上她的眼。
他心虛地低頭,又吐了口濁氣,同空蕩蕩的屋内道了句:“進來吧。”
下一秒,幾位端着托盤的侍女魚貫而入。
她們每個人手裡都端着女子來月事時需要滋補的藥膳,在這些盤盤碟碟中,白栖枝甚至看到了一顆百年老參。
“沈哥哥,這是……”白栖枝受寵若驚地看向沈忘塵,後者隻是看着她笑,倒叫她隐隐有幾分毛骨悚然,就好像沈忘塵早知道她今日會來月事一樣。
“這些啊……”沈忘塵溫聲解釋道,“方才枝枝還未回府時就有小厮趕過來同我通報了,隻可惜沈哥哥到底是個男兒身,幫不得枝枝什麼忙,就緊着讓丫鬟們去藥房購置了些進補的藥材。”
說到這兒,見白栖枝還未完全卸下心防,沈忘塵又補道:“雖然沈哥哥是個男兒,卻也曾在書上知曉過這事的厲害,畢竟枝枝還是第一次,倘若因時未好好保養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若因此事無法受孕,那可就不好了。
他好歹與這個孩子朝夕相伴三月有餘,說不疼愛憐惜她是假的,他在心底早就把她當做自己的幼妹來呵護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