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到底不是她的幼妹。
沒有人比沈忘塵更清楚他對待面前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是懷着怎樣的心緒。
同林聽瀾一樣,他憐她,也懼她。
她實在是太聰慧勇敢了。
從前他聽林聽瀾說她聰慧伶俐時他或許還會看輕她,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伴之後,他比林聽瀾更認識到她的天資聰穎。
凡是他交給她的東西,她隻是聽過一次便能記得清清楚楚,從未問過二遍;甚至有些書就連他都隻能記得個大概,她卻能下意識為他補充上所有細節,與書本上所述的文字分毫不差。就連她的那些小手段,也是試着按他此前曾無意間閑聊出的一兩句而設計的,雖幼稚,卻也不嘗為人生中一次好的嘗試——畢竟又有誰敢隻憑着一句無意的話就敢放手去做呢?
如果隻是記性好便也罷了,偏她又是個知情識趣、心思幹淨的,隻是閑聊幾句,她便能摸清府内上下所有人的性格喜好,甚至還會想着辦法為他們準備生辰禮讨他們歡心。
禮物雖不貴重,但對于那些個下人們,有主子能記得他們的生辰已是天大的恩賜,又有幾個會在意送過來的生辰禮是否貴重呢?
有的時候,沈忘塵甚至懷疑白栖枝是不是有意在拉攏府内下人,可每當他看到她那雙纖塵不染的眼——尤其是那雙眼因為心疼他的腿而滿含熱淚時,他就不得不承認,世上竟真有人能溫良至此,倒顯得他越發龌龊不堪了。
況且,他也是知道的,林聽瀾之所以不讓白栖枝和他多接觸,是害怕他會移情别戀,将心思都流轉到她身上,可他又怎能不會如此呢?
沈忘塵其實也在暗暗地怕着。
他怕白栖枝太耀眼,他怕白栖枝身上的光華會将他這個見不得光的膽小鬼給吞噬殆盡,他更怕林聽瀾日後也會被她身上的光所吸引後棄他而去。
是啊,他是見不得光的,與白栖枝相比,他就像是縮在角落裡的過街老鼠,因少年時沒有被好好疼愛過,所以隻能陰暗地探出頭來,羨慕又嫉妒着窺探她身上那些被人好好疼愛過的痕迹。
敢問這世上有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哪怕就是他,也幾乎要被她吸引而去。
現如今,他尚能仗着林聽瀾的愛而在林府内肆無忌憚,可是三年後呢?五年後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呢?誰能保證一個人的愛是穩定無所移的!
所以他才要培養出一個品行神韻都他一般的孩子,讓那個孩子再為林聽瀾孕育出新的孩子,就這樣上行下效,他林聽瀾的孩子身上就永遠會纏繞着他的影子,他要讓林聽瀾一生一世都困在自己的影子裡,無法割舍分離。
為了這一點,沈忘塵甚至都已經謀劃好了,他不會活得太久,至少他自己不會讓這幅殘軀活得太久。
等那孩子呱呱墜地後,他隻會陪上他三年,而後溘然長逝。
隻有這樣,那孩子身上才會存留着他的影子,隻有這樣——林聽瀾才能這輩子都忘不掉他。
原本沈忘塵還在發愁那孩子的阿娘應該是怎樣一個人物,才能甘願被他囚在林府中同林聽瀾結婚生子,偏巧這時候白栖枝送上門來。
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從她将那一紙婚契遞到他面前開始,他就是知道這事兒終于可以塵埃落地了。
就當他是在任性吧,可他這輩子也隻有這一次任性了。
前半生他無所束:少年長街縱馬,賭書消得潑茶香,聆曲賦詩,醉言春風得意不知愁。
可後半生呢?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才叫老天爺使他從雲端驟然跌至爛泥堆裡,令他滿身泥濘、狼狽不堪?
蒼天何薄于他!
所以他在遇到白栖枝,在看到她一點點展露出鋒芒時,他才會如此興奮。
因為這孩子、這孩子豈止隻能當那孩子的阿娘?她甚至可以代替曾經那個風流恣意的他活下去,他甚至可以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所以還請不要怪他,畢竟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經得住這般不可複回的誘惑呢?
想着,沈忘塵那雙平日裡淡如茶霧的琥珀色眼眸中漸漸生出一抹狠辣與癫狂。
妄念如灼灼火焰般燒過四肢百骸,連帶着他的清淺呼吸都跟着灼熱起來,他想忍,卻怎麼也忍不住。
對不住啊,枝枝。他在心裡默念道。别怪沈哥哥,明明沈哥哥也不想的,明明是我也不想的。
可是!
——誰讓你托生成了女兒家?!
——誰讓你與他自幼便有婚約在?!
——誰讓你奉命來投靠林家?!
如果這不是上天的旨意,你又豈會落我的手裡?
所以啊,别怪沈哥哥心狠,若不是命如此,沈哥哥也是不想的。
對不住啊,枝枝。
别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