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染知道她是個心軟的,上一個是個瘋子她都管了,面對這一對年幼的兄妹被人欺負,她又豈會置之不理?
男孩又被推倒在雪裡,一旁的妹妹見了,趕緊蹲下扶着他奮力将他推了起來,男孩欣慰地看着的後腦勺,剛要繼續往前求,忽地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喚:“好孩子,過來。”
兩人回頭,就見着原本給衆人施粥的好心老闆正彎下腰,一手扶着微曲的膝蓋一手朝他們招了招。
“好孩子,過來。”
兄妹遲疑了一下,四目相對,卻還是怯生生地朝那位看起來沒有大他們多少歲的小老闆走去。
白栖枝笑着看向這一對兄妹:大的看起來七歲,小的看起來也不過三四歲,兩人破衣爛衫,唯獨一雙眼睛水靈靈、亮汪汪的,一看就是還沒被世上的污穢污染過,純淨得怕人。
還是小男孩遲疑了一會兒,朝她喃喃道:“貴人姐姐……”話還沒說完,他肚子就發出“咕噜”好大一聲響,羞得他趕緊捂住肚子不敢再說話。
白栖枝放軟了語氣:“怎麼隻有你們兩個?你們爹娘呢?”
“我們沒有爹。”小男孩淡淡道,“我們的娘也早就餓死了,我們是兩個孤兒,從北邊一路逃荒過來的。”說完,他咬了咬唇,不确定地小聲問道,“貴人姐姐,我們沒有碗,我們也可以喝粥麼?”
“當然可以,隻是……”白栖枝回頭看了看。
粥棚裡沒有碗,坊裡也沒有。
大家吃飯都在外面,坊内沒有吃飯的地方,就連粥都是在坊内的後院找了個雪少的地方支着鍋再煮。
他們也沒有多餘的碗了……
男孩順着白栖枝的目光看去,見木桶旁空蕩蕩,亮汪汪的眼睛當即暗淡下來,失落又乖巧地咬唇道:“沒關系的貴人姐姐,我們不喝也沒關系,我們……”
話音未落,男孩就被照進一個不算高大的身影裡。
他擡頭,就見着白栖枝起身朝木桶旁走去。
李素染一開始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直到她微笑着捧起雙手,并到一起朝前一伸,溫聲輕柔道:“就倒在這裡吧。”
“東家!”紫玉幾乎覺得白栖枝瘋了,“這可是方才新添的粥!您的手還要不要了!”
其餘既然也覺得她應該是瘋了,一個勁兒地勸她,可白栖枝隻是微笑着輕聲道:“就倒在這裡吧……”
她一直捧着手在這兒拗着,李素染拗不過她,隻得咬牙狠心,将一匕滾燙的粥液倒進她攏起的兩掌内,忍着淚不敢回頭看她。
粥液接觸到皮膚的刹那,白栖枝的手頓時燙傷了一片,甚至都不隻是簡單的燙傷可以形容了,她的手又紅又腫,白嫩的掌心裡甚至起了水泡,水泡被燙破,滾燙的粥液立即觸碰到了血肉,鑽心的痛從白栖枝的手掌流遍四肢百骸,可她卻仍是笑着,蹲在兩位孩子面前。
“快喝吧……”
粥液從她指縫間一滴滴地流出。
男孩看着她手中的粥液,剛想上前,卻又一頓,用胯骨頂了頂怯生生躲在他身後的妹妹,叫她趕緊去喝。
小妹妹怕生得厲害,卻在哥哥的催促下一點點地上前。
白栖枝将手中的粥液遞上,女孩吹了吹她被燙紅的手,垂頭一點點喝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仍擡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白栖枝見她盯着自己看,隻是笑,眼神溫和,如同看到了曾經在路上逃亡的自己一樣。
白栖枝眼尾鼻尖都紅紅的,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跌落到粥中,為原本平淡無味的白粥多添了一分鹹淡。
小妹妹見了,喝粥的動作先是一頓,卻又在害怕着什麼一樣,又低頭啜飲。
旋即,她舉起了瘦瘦小小的手,顫抖着,用髒兮兮的小手,為白栖枝擦掉了臉上的淚珠。
淚水怎麼也擦不完,小妹妹有些着急,在白栖枝的臉上輕柔地胡亂塗抹,自己也急得落下淚來,像是在心疼她。
原本站在一旁的小男孩見自家妹妹如此沖撞貴人,急忙喝止住她:“小默!不可以!”
小妹妹被吓了一跳,趕緊收回手,快速地喝着粥,差點把自己嗆到,随即沉默地後退,又躲在哥哥身後怯生生地看着白栖枝,一雙大眼睛中卻多了幾分笑意。
小男孩才上前不好意思地道謝道:“對不住,貴人姐姐,小默她是啞巴,不會道謝,我們這就走。”
“等一等。”白栖枝叫住他,低首淺笑道,“妹妹喝完了,難道你就不餓了麼?”說完,她轉身又捧着手朝李素染伸去。
看着她被燙得破破爛爛的手,李素染咬着牙讓自己不哭,又舀了一勺給她。
“喝吧。”白栖枝蹲下身子莞爾一笑,“喝飽了,就可以活下去了。”
男孩忍着淚将她手中的粥液一點點喝掉。
因為是二次燙傷,白栖枝的手出了血,鮮血混在白粥裡,說不出的紅豔腥甜。
小男孩實在是忍不住,擡起頭,眼圈猩紅道:“貴人姐姐,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對我們這麼好?”
白栖枝墨澈雙眼裡溫柔的笑意愈發濃重。
她輕聲答道:“因為姐姐也是從你們這個時候過來的呀……”
是啊,從長平到淮安,她也是這樣過來的啊,一個人翻山越嶺,餓得發瘋時,她甚至去透過别人家裡的狗飯。
如果那時候也能有這樣一個人給她一碗熱乎乎的粥就好了……
此番施粥,除卻為了香玉坊的名聲,白栖枝還有一個私心在——
她想像父親那樣做個好人。
是啊,多麼幼稚的想法啊,做個好人……世上又豈會缺她一個好人?
可白栖枝就是這樣的人,她知道這世上不缺她一個好人,可是萬一呢?萬一真的缺了她一個怎麼辦?萬一就是缺了她這一個這個世道才會變得更糟糕怎麼辦?
白栖枝收回手,看着這一對朝她跪地叩拜的小兄妹,腦海裡隻回蕩着三個字——
萬一呢?
待到那兩人離開,白栖枝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手,想要接過李素染手中木匕繼續施粥。
突然!
一陣刀絞似得痛從白栖枝小腹傳來,她蹲在木桶後,雙手死死地掐着自己小腹。
手上的裸露出的血肉狠狠抵在布料上,痛得鮮血淋漓。
一時間就連白栖枝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小腹更痛,還是自己的手更痛。
“東家!”“小姐!”
兩道呼聲猛地傳來,春花和紫玉蹲在她面前,一個比一個地關切地扶着她,生怕她會暈倒在這裡,亦或是不小心打翻木桶被燙傷。
面對兩人關切的話語,白栖枝已經聽不太清了。
她痛得面色慘白,額際冷汗涔涔,兩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小腹,整個人仿佛被丢盡了冰窟窿裡,卻還咬着唇死忍着,不敢痛呼出聲。
不多時,一股鮮紅從她裙下蜿蜒而出。
是的,她初潮了。
她來月事了。
仿佛是上天憐惜,在為那兩個孩子捧粥後,原本還是個孩子般的她,竟在這一瞬間,突兀地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姑娘了。
嗯,成熟。
——瓜熟蒂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