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到她流淚,白栖枝先是一聲尚未反應過來的驚呼,随即急忙在自己身上摸索,直到從懷中掏出來一方小小的手帕。
面前人哭得厲害,白栖枝有些手足無措,她想把手帕遞給李素染讓她自己擦,可後者雙手捧着茶杯,用力之大甚至可見青白指骨,她便也不好再讓她自己擦,而是用食指抵着帕子曲起一節,輕輕地,蘸在她面頰上,一點點蘸去她的淚花。
李素染哪裡受過這等待遇?
她從小就是孤身一人,在林府裡當丫鬟好不容易有了能說上話的姐妹,結果又被調到香玉坊裡做掌櫃。
做了掌櫃,就要有掌櫃的樣子,就不能像尋常女兒家那般動辄哭鬧了。
所以打從自己成為香玉坊掌櫃的那天,李素染,再沒哭過。
“阿姊……”白栖枝眨巴着一雙杏眼,生怕碰碎了她似得,小心問道,“是阿姊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了麼?怎麼哭得如此厲害?還是阿姊隻是想香玉坊的大家了,以至于半夜故地重遊,動了情思?”
說完,她一點點地看着,揣摩着李素染眼底的情緒,抿着唇角,半晌才道:“其實坊内的大家也很想阿姊呢。大家都說,沒了阿姊坊裡空落落的,跟少了個親人一樣,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連帶着把香玉坊經營起來的念頭都沒了。如果阿姊肯賣枝枝一個面子的話,咱們回到坊裡來,好不好?”
“我還如何能回得來?”李素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胸口一陣鈍痛,她右手握拳緊緊抵住胸口,繼續道:“我啊,早蠢得把自己賣給别人做奴仆了!”
“怎會如此……”白栖枝垂眸喃喃着,忽而又擡眸,目光堅定地問她,“阿姊可能告訴枝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麼?”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李素染光是看着,心裡就像有了底一樣。
她将這些天來受到的委屈不公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事無巨細,樁樁件件都講給了白栖枝。
白栖枝光是聽着,眉頭便一點點地緊皺起來。
“原來如此。”她頓了頓,堅定地說道,“放心吧阿姊,我自有辦法對付他。他明天就要到分鋪裡檢查是不是?阿姊不要怕,他這合同是黑工,本就不作數,更遑論要拿到官府給衙門看?如果阿姊信我,今夜就委屈委屈同我在這裡睡下,明日,我陪阿姊一起去找他,看他能有什麼可辯解的?”
李素染哭得停不下來,擔憂道:“你一個小姑娘,又哪裡能制得過他?”
話音未落,左手忽地一溫。
“制得過的!”白栖枝将她握着茶杯的手捧在手心裡,一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内似有火光灼燒,她堅定且冷靜道,“制得過的,素染阿姊,你是香玉坊的人、林家的人,你的背後有整個香玉坊與林家,隻這一點,你便不必怕他。更何況我從小熟讀大昭律法,若此事實在不能私了,大不了枝枝就同他對簿公堂,看他還敢怎樣?”
對簿公堂?
這四個字就這樣被溫和地說了出來。
李素染蓦然擡頭,卻見面前的小姑娘一張稚嫩的臉上竟毫無懼意,甚至邊說着,溫潤清澈的眼神反倒越發堅起來毅,倒襯得她這個做阿姊的越發懦弱膽小了起來。
聽她這樣說着,李素染心裡便有了底。
她的眼睛裡終于沒了悲苦,隻是鄭重地點點頭,同白栖枝一樣堅毅地說道:“好,那就對簿公堂!”
“嗯!”
白栖枝也點點頭,随即又跟抽幹了所有力氣一樣,癱在櫃台上,擺出一副哭哭臉,撒嬌般地難過道:
“額……不過我還剩下些零散的賬目沒有核對完,素染阿姊還是先睡吧,等到枝枝算完就回去睡了。還剩下好多好多好多……”
“噗。”李素染難得見到白栖枝這小孩子般耍賴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臉。
這不掐不知道,小姑娘的臉看似圓圓的還帶着奶膘,其實捏起來根本沒有多少肉,甚至捏的用力些還能觸到她的骨頭。
“素染阿姊,”白栖枝也不知道李素染為什麼會突然加大力氣捏她的臉,隻是如此求饒道,“你捏的枝枝好痛喔……”
李素染難得地露出幾分笑意,教訓道:“捏你是為了讓你長記性,誰讓你平時總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給我們看?若是裝得像也就罷了,偏你隻是笑,看着讓人窩火,不捏你捏誰呢?”
“唉?會令人窩火嗎?”白栖枝有些不解,“可沈哥哥之前就是這樣對我笑的哇,我還以為大家都會很喜歡這種表情呢,居然不是嘛?看來還是我學得不到位。”
“所以你一直在學他的神情?”
“唔……是的吧?”白栖枝撓撓頭,順手摸了下頭上那根玉蘭花發簪,解釋道,“可能因為一直待在沈哥哥身邊不知不覺就下意識地學了。不過沈哥哥笑得比我好看,說話也比我動聽,尤其是他在對我說‘枝枝,坐’的時候,每說一次我的心都會‘撲通’地跳一下,感覺和娘親一樣溫柔呢。”
說着,她拍了拍身側的空地,學着沈忘塵平時叫她坐過去的樣子,邊學臉上邊泛起暖洋洋的笑,看得李素染心驚。
李素染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咬唇忍下,沉默着,将下唇咬得毫無血色。
“怎麼了素染姐,有什麼不對麼?”
面對白栖枝天真的詢問,李素染憐惜地瞧着她,心緒卻更加複雜,隻得試探性地開口,小心翼翼詢問她道:
“難道你真沒覺得,這個動作……很像在喚狗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