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令乃是筵席上是助興取樂的飲酒遊戲。
它萌生于儒家的“禮”,屬雅令,以“花”字打頭的詩句為伊始,對“花”字出現的位置有嚴格要求,例如,第一人答“花開堪折直須折”中“花”在第一字位置,那第二人所答詩句中“花”應在在第二字位置才可,并且還要同行令人吟出的詩句格律一緻,非精通詩律者不能取樂。
不過介于在場還有幾位女娘在,衆人便除去格律這一條,随意飲酒作樂。
局既是宋長宴組的,他自然便成為行令的第一人,隻見他悠悠答道:“花徑不曾緣客掃。”
第二人是李延,便是想也不想,開口就道:“落花時節又逢君”
緊接着是“春江花朝秋月夜”,“自在飛花輕似夢”,“不知近水花先發”,“出門俱是看花人”……
這令輕松便輕松在最開始,越往後說得便越難了起來——倒也不是真的想不出,隻是一時間懵在哪裡記不得那句說過那句沒說,便錯過了大好行令時間,隻能願賭服輸地歎上口氣,自罰一杯。有甚者更慘,雖接了,卻因着不記得前人也說過,隻能被大家哄笑指着,叫他也趕緊自罰一杯。
幾輪下來,有人喝的滿面通紅,醉醺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有人則滴酒不沾“啪”地打開自己那副白底灑金的扇面,忽扇上頭栩栩如生的金線牡丹,優哉遊哉看着周身醉倒者,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待到收了折扇時又捏着扇柄戳戳那人的肚子,嬉笑道:“阿兄,真醉了?”
姑娘們因大多喝的是茶,不見有醉,趁着他人行令時還私下裡笑鬧着聊些從京城傳來的趣事,也有人喝的是酒,喝到飄飄然處往閨中好友肩上一趴,拉着手,不知同她附耳悄悄說得什麼,惹得兩人都癡癡地笑了起來。
白栖枝在席間也玩的不亦樂乎。
她不敢說自己讀過多少書,亦不敢說自己是前任書畫院院首之女,隻能打着林聽瀾的遠房表妹的名号,同衆人玩鬧着,有些時候就算能答得上來也不敢答,隻用手背擋着唇癡癡地笑,自願罰茶一盞。
大家諒她年幼,從不為難她,也不笑她讀書少,就這樣一圈圈地行着,其樂融融。
這場飛花令是以白栖枝的一句“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為尾結束的。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百花殺。
哎呀呀,當真是好大的口氣。
此詩一出,衆人都齊齊笑了起來,卻不是嘲諷的笑,而是真心覺得有趣,亦覺得以這句詩作結尾最是恰當不過。
“好,那便我花開後百花殺!”十八九正是熱血上頭的年紀,宋長宴也沾了些酒,聽到這一句當即激動起來,坐在主座上舉杯開懷道,“今日還請諸位兄弟姊妹盡情飲酒作樂,無須拘泥于尋常禮節,諸位!新春快樂!”
衆人見狀亦紛紛跟着一起舉杯,拱手笑道:“諸位新春快樂!”
說完,宴會開席,大家也肆無忌憚地說笑起來。
在姊妹們紮成一堆的哄鬧下,白栖枝也沾了些酒,不過她酒量不好,一抿辄醉,團乎乎的小臉紅彤彤的,唬得在座姐妹再也不敢勸她嘗酒了。
不喝酒,那便隻能談天了。
她們便同她說笑道:“白小姐是不知道呢,子逸一回來便同我們說起過你,說他在路上若不是遇到你,恐怕他就要餓死在路上了!隻不過他說得玄而又玄,什麼雨夜啊,破廟啊,煮白粥的小姑娘啊,知道的他是要進京趕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夢遊聊齋了呢!”
白栖枝聽罷也同她們癡癡地笑。
說起來,她與宋長宴的初遇還真像聊齋志異呢,彼時她還一個人在路上流浪,途經一個小村落不慎餓暈在村口,那裡一個年長的阿婆見她可憐便把她帶了回去,白栖枝是就阿婆從鬼門關裡救回來的。
阿婆人很好,知她無父無母一個人在外頭獨自流浪,又連着三四天沒有吃飯,當即給她蒸了香噴噴的菜包子。
白栖枝也是在吃飯時得知阿婆的現狀的:阿婆無兒無女,她的兒女都在幾年前的一場洪水中被撸去了性命,而她的夫郎早在兒女出生前就被疾病撸去了性命,她便隻能守着自己的貞節牌坊、守着自己一雙兒女的墳一直孤零零地生活在村子裡。
如今見着白栖枝,倒令她又想起自己那個可憐乖巧的女兒了,若她的女兒也有女兒,估計也該像白栖枝這麼大了。
得知白栖枝還要趕路,阿婆也沒強留她,而是給她帶了幾個粗面餅子和一小包米讓她路上慢慢吃,還給她指了條明路,叫她不必在村外的林子裡迷路。
白栖枝就是依照阿婆的話才走出村子的。
又是接連幾天的趕路,某日,天欲雨,白栖枝趕緊尋了個破廟鑽進去躲着。
肚子餓的咕噜噜的叫,身上的餅子也吃光了,無奈之下白栖枝隻能在寺廟裡找了個破瓦罐,用不遠處的溪水刷一刷,又帶了些柴火回來煮粥,剛要好,外頭就刷拉拉地下起暴雨來,緊接着就鑽進來一個渾身濕透、又冷又餓的倒黴書生。
而這位倒黴書生自然就是獨自一人欲進京趕考的宋長宴了。
因他看起來實在是可憐,白栖枝便善心大發地邀他來烤火喝粥,順便和他閑談,談來談去兩人就熟了,他給她畫去淮安的輿圖,她給他指村子的方向,第二日兩人就互相拜别,并且約對方以後若有緣再遇必要一起好好遊樂一番,同享淮安繁華。
再後來,便是白栖枝被林聽瀾排擠,宋長宴名落孫山,許是上天垂憐,兩個小倒黴蛋這才有幸在淮安碰頭,好好安慰安慰對方。
這時,說話那人又補道:“話說子逸他呀,這輩子除了我們姊妹幾個,還從未與其他小女娘說過話呢——白姑娘啊,你看我們家子逸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