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還是先想想如何把眼下的日子過好了再說吧。”
*
是夜,萬籁俱寂。
林聽瀾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就站在白栖枝說得那個橋頭,眼睜睜地看她為了二十文錢跳進冰冷的河水裡,然後,再沒浮上來。
夢裡辨不清真假,他隻當白栖枝真的死了,惶恐間,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面前的世界模糊得宛若混沌初開,等他能看清周遭的一切時,卻發現自己已來到了陰曹地府。
“林聽瀾!”坐在上頭的判官猛地一拍醒木,惡狠狠道,“今日我不審你,有的是人審你,黑白無常,把人帶上前來!”
林聽瀾本以為那人是白栖枝,可當他轉過頭時,站在他身後的竟有五人。
“沒想到我林宗禮一生最講信義,竟生了你這麼個忘恩負義的兒子!家門不幸啊!”
“瀾兒,你實在是令為娘太失望了,枝枝她隻是個孩子,你怎麼就狠得下心這樣對她?恩人,是我們林家對不起你們啊。”
“林聽瀾,我家枝枝自幼與你相識,你怎麼就狠心,竟把我家枝枝給!”
“林聽瀾,你殺了我妹妹,我要你償命!”
“林聽瀾……”
林聽瀾也沒想到,自己竟還能在地府遇見他阿爹阿娘與白伯伯、白姨娘還有白栖枝的那位兄長。
林聽瀾臉色慘白道:“不,我沒有、我沒有殺她!是她自己!她偷跑出去,這才溺死的,我沒有殺她!沒有!”
“林聽瀾。”背後忽地飄過來一道極輕的聲音。
林聽瀾往後看,就見着一具被泡得發白腫脹的巨人觀正站在他身後,灰白色的皮膚正滲水,陰森森地看着他。
溺亡死的白栖枝此刻就站在他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紫青色的小臉上沒有半分感情,見他回過頭來看他,臉上竟沒有半分怨恨,隻幽幽地問了一句:
“林聽瀾,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怕我啊?”
從夢中蓦地驚醒過來,林聽瀾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都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林聽瀾,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怕我啊?
那個女鬼說對了,林聽瀾一直都怕着白栖枝。
以前是,現在是、一直都是!
他怎麼可能不怕她呢?
她從小就那麼聰明,身邊又有着白府那麼多人的愛,從小千嬌萬寵地長大,竟沒有出落出半分驕縱的性子,反而越來越冰雪聰明、玲珑通透,這叫人怎麼能不害怕呢?
對他來說那白栖枝簡直就是個怪物!
她實在是太聰明了:他需要背好幾日的書她隻需要掃一眼就能一個字不差地背下來;他解不開的九連環她隻要觀察一會兒就能明白其中訣竅;他怎麼也答不上來的問題她隻需要一兩句話就能将問題的關鍵解個七七八八。但那是,她也還隻是個七歲的孩子啊!
與她相比,林聽瀾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廢物,尤其是在爹娘拿他與白栖枝做比時那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歎息,更讓他覺得自己對白栖枝來說,不過是就是個可以被她随意踐踏的蝼蟻。
可偏偏白栖枝從未這樣覺得,在她眼裡,自己仿佛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哥哥,無論怎麼看、無論他做什麼,在白栖枝眼裡都是好厲害。
好厲害?
就連林聽瀾都不知道白栖枝究竟是在身心誇他,還是在拐着彎地嘲諷她了。
他實在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被養得這麼好呢?
雖稱不上多麼漂亮,卻也叫人光是看着就讨厭不起來,知禮數、懂教養,天生就聰明的腦袋再加上一副樂善好施的心腸。
如果這樣的人能生在世上,那他活着意義又是什麼呢?
難不成是為了一直與她做比、一直被她比下去麼?
更何況如今她還能夠憑借自己的意志一個人從長平硬扛着來到淮安來尋他,又在被他欺負時不再像從前那樣隻會偷偷掉淚珠子而是敢站出來反抗他。拒絕他——這樣的她又教她如何不害怕?
難道他這輩子就注定要被一個黃毛小丫頭比下去麼?
難道他這輩子就注定要活在她的陰影之下麼?
正當林聽瀾點了燭火,起身走到書案前,打算倒杯茶水壓壓驚時,就聽着門外忽然有人來報道:
“大爺,不好了,白小姐發起熱病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