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倔個什麼勁兒啊?本就是寄人籬下,對着大爺服個軟不就成了?凍成這樣……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
饒是春花,看着白栖枝這一身的凍傷,也心疼得掉下淚來。
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隻是個讨好求饒的事兒,為什麼白栖枝非要這麼倔,哪怕大冷天的跳進湖裡給人撿手帕也不向林聽瀾求饒一聲。
放着好好的安穩日子不過,她這又是何苦啊?!
今日用來沐浴的水格外暖和,隻可惜白栖枝在外面凍了太久,甫一接觸到溫熱的水,第一個感覺到的竟不是暖,而是疼。
忍着針紮般似的痛,白栖枝鑽進水裡,下沉,在水裡咕噜了一會兒才探出濕漉漉的小腦袋瓜,趴在桶邊兒朝春花笑:“可如果我真的朝他求饒,難道他就會因此對我好些麼?”
春花一時啞口無言。
白栖枝道:“春花姐,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倔着和林聽瀾鬧别扭,真的。我隻是想證明給林聽瀾看,就算我不寄宿在林家,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春花反問:“那你還在留這兒做什麼?”
白栖枝笑道:“因為沈哥哥呀。”
春花聽完,想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道:“難不成……你喜歡上沈公子了?”
此話一出,驚得白栖枝腳底一滑,整個人往木桶中間摔去,濺出好大的水花,差點淋了春花一身。
春花趕緊跳開,擡頭,就見着白栖枝一手搭在木桶邊上握緊,努力地,又站了起來。
白栖枝再次從桶裡鑽出濕漉漉的腦袋,嗆咳着,吐了口水。
“不是的。”她趕緊開口反駁,說完又控制不住的咳嗽起來,直到咳的臉紅了一片才将将止住,看向春花道,“春花姐,還記的你上次說,無論我怎麼拼命,到底還是要走嫁人生子的老路嗎?”
春花疑惑:她有說過這話嗎?
白栖枝說:“你說完的第二天,我就問過沈哥哥了,雖然沒有明确的答複,但是沈哥哥應允我在我同他學習的這段時間,我不用嫁給任何人。”
春花道:“隻是這段時間罷了,到底還是要嫁人的啊。更何況除卻嫁人,你還能做什麼呢?”
“我可以去給人做工啊。”白栖枝不假思索道。
春花道:“做工很苦的。”
“再苦也不會比嫁人更苦。”白栖枝笃定道,“做工的話,倘若這家不适合我,我還可以去另一家,但嫁人呢?難不成這個夫君不好,我還能再換一個夫君嗎?”
見春花沉默不語,白栖枝趴在木桶邊兒上,又道:“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夫君都是好的,有的夫君在心情不好時甚至會毆打自己的夫人。可夫人們又做錯了什麼呢?難道隻是因着嫁了人的緣故,她們就活該被打罵麼?難道就是因着嫁人了,她們就活該受着欺辱不吭聲麼?”
說到這兒,她想了想,聲音忽地又低下來:“之前林聽瀾打我的時候,我甚至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不是因為我覺得我該受那一巴掌,是因為我知道,我的力量與他的力量太懸殊了,我打不過他的。如果我未來的夫君和他一樣,心情不好時動辄就要對我打罵,我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想和離的話……别說能不能真的做到這件事,光是提出這個念想我就得受兩年的牢獄之災。兩年,對我來說兩年能做的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我隻因一句話将兩年的光陰完全浪費在一個男子身上,那我真的會恨他一輩子。”
“而當這種恨意一點一點、一天一點的積攢下來的話,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在這種巨大絕望之下做出什麼癫狂的事來,比如——”
“殺夫。”
最後這兩個字掉下來,聽得春花心中一震,渾身冰冷,差點就要打出個寒噤來。
“可倘若我不嫁人,我就可以一直在外面做工,一直做、一直學,一直做、一直學。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十年、二十年,反正我還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隻要我肯潛心做沉去——”她沉下去,又浮上來,“就早晚能浮到最上頭。”
“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隻怕一輩子冠成是誰家妻,再做不得我自己。”
刹那間,春花隻覺得自己的血液在骨頭裡吱嘎作響。
她一直覺得白栖枝是傻、是呆、是什麼也不曉得的蠢,可到頭來她才是想得最明白的那個——
不要做誰家的妻,要做就要做自己。
這話怎麼能從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啊?若是一個小孩子能想到這般田地,那又叫她又怎麼辦啊?
難不成她從小所學所走的路都是錯的嗎?難道是她一直走錯了麼?
可誰家的姑娘不是這樣蹚過來的啊!
如今她這樣說,難道是想将她們一直以來所為之努力的一切給盡數抹殺了去麼?
“可是……”
白栖枝的一句轉折又将春花從一陣迷茫恐慌的雲霧中拉出來。
她看着她,就聽她繼續說道:“話又說回來,如果我真的能找到一個願意愛我、護我、願意尊重我、與我心意相通的郎君的話,我還是很願意嫁的,也很願意跟他一直攜手一生,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苦了我,知道我嫁過去的話每天都是好日子,畢竟沒人會跟好日子過不去的,對吧?春花姐。”
看着白栖枝那雙純真得毫無雜質的眼神,春花一直翻湧的心緒竟漸漸平息了下來——
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是盲婚啞嫁,誰又能知道自己的夫君未來又會變成什麼樣?
就算受了委屈,可大家都是這樣一天天挨過來的,又何必亂出風頭?
都是這樣過來的……
想着,春花回過神,見白栖枝泡得差不多了,便遞了塊幹淨的布巾過去,語重心長地對她道: